抱著成堆的蛋糕,桑轉過轉角時卻看到地上倒著一個人影。先是嚇了一跳,接著桑才意識到那是布偶。布偶有著一頭毛線紅髮與黑色眼珠,雀斑像是星子在臉上點綴著,海藍色的澎澎裙裡頭有著白色的蕾絲,像是縮小的海洋。 怎麼會有布偶躺在地上…… 桑有些好奇地蹲下,卻意外聽到布偶裡面好像有呼吸聲,於是伸手指戳了戳布偶的臉。 啊,動了。 面前的布偶微微顫動了一下,接著卻像是不願意和桑接觸一般逕自翻過身去——身體確實是翻過去了,但是女孩樣貌的臉卻分毫未動——這也讓頭與身體竟詭異地面相不同的方向,黑色的眼珠直直望著天花板,空洞無神,原本應該垂下的裙擺也向上掀開,露出了底下白色的燈籠褲。 布娃娃當然是無神的。桑想。原本應該小巧可愛的娃娃在放大了無數倍之後看上去已經稱不上可愛,更像是有了自己意識的怪趣生物,與現下華美而精緻的場合格格不入,也與那些身著華服妝點合宜的人們有著極大落差,卻又是那麼大剌剌地出現在眾人眼中,任誰也無法忽略。 桑打量著布娃娃露出的後背,在脖子跟身體間找到了明顯的接縫,晃動著的拉鍊上方露出了一小塊皮膚,帶著鱗片的,濕漉漉的。 裡頭大約是人。桑後知後覺地想著,而且大約很熱。 就剛剛戳起來的手感來看,那身布娃娃樣貌的衣服絕對不輕,甚至也因為厚度不太可能透氣。雖然現在禮堂裡的空氣很涼,但是許多人待在一起散發的燥熱感削減了應有的涼意,讓氣溫隨著深夜節節升高。 不知道他躺在這裡多久了? 桑在布偶的雙眼前揮了揮,而對方毫無反應,依據身體面相的方向,桑猜測對方目前大約是看不到自己的,於是先幫對方把裙襬給拉好,這才低聲開口問:「幫忙?」 桑的嗓音一直都偏向中性,音質尖細而音量幽微,聽上去絕對不算是友好的聲音。那個布娃娃並沒有回答桑的問題,只是逕自在地板上翻動蠕動,像是正在蛻皮的蛇,試圖掙脫束縛,卻無論如何掙扎都仍舊困在自己的皮裡,難以逃脫。 看上去是需要幫忙的。桑想,伸出的手一時間又有些猶豫。 雖然布料幾乎包覆全身,但光是從身首的接縫處,桑就能看到那些鱗片,而他一直以來都知道,帶著鱗片的生物心情總是很難捉摸,若是貿然靠近,被注意到,總是不會有好事。光是想到這一點,桑就感覺背脊一陣發冷,一股濕黏感在後背纏繞,把制服帽子下的布料弄濕。室內的冷風很強,被風一吹那一塊滲出汗水的部位就附著到皮膚上,冰涼的詭異感讓他打了個冷顫。 雖然知道布娃娃裡面不可能是自己認識的人,但是光是這麼複雜的心情就讓他的動作就慢了幾分。 在桑思考的同時,那個身首不同面向的娃娃詭異地舉起了雙手。桑看著那雙軟綿綿的大手,布娃娃的手一點殺傷力都沒有,看起來溫和親切,很容易讓人洩下心防。但從來都不能只看外表,從來。他非常清楚。 那雙手一開始像是想握住什麼,但不靈活的手指和掌心內明明什麼都沒有,過了一會兒又換了個姿勢,像是漫無目的、毫無意義地擺動手指,但手指在胸前變換了幾次,最後比出了一個手勢。 桑看起來像是那個手勢半餉沒有動彈。 看起來似乎是個愛心?桑想。這是什麼意思?需要幫助還是不需要? 他卡在原地,有些畏懼又有些苦惱,最後他伸出手,慢慢的握住布娃娃的大手,試圖用力把對方拉起來,讓布娃娃在牆邊坐好。布料柔軟的觸感滑過他的皮膚,手掌心內握著的布娃娃手掌被緩緩抽走,桑敏銳的感覺到底下有著堅硬的觸感擦過,像是鈍鈍的刀正輕輕滑動,又像是被指甲微微搔過,讓他有些令人畏懼。 布娃娃的頭套終於被擺正,桑的眼睛正對上娃娃無神的大眼。原本怪趣的、毀損的、像是被棄置在牆角的形體,終於又恢復了正常該有的天真童趣樣貌,但桑卻仍舊覺得發寒,雖然他看不到對方的眼睛,但他卻能感受到自己正被看著,被一雙眼睛打量著。 像是掠食者對獵物的打量,又像是冰冷的刀子,或是金屬床板反射的刺眼燈光。 接著桑看見對方從口袋裡摸出了一些閃亮的小玩意,遞到他的面前。 像是糖,卻又非常美麗,被小袋子包起來的多彩透明小球,比起說是會分給孩童的甜膩,更像是會擺在街道上的櫥窗裡的昂貴精品。 「糖?」桑歪著頭,伸出手接過那些看上去就帶著甜味的物品,拆開一個就放進嘴裡。 比起水果的甜更加濃郁的滋味,像是把整座果林的果子都濃縮過後的甜,裡頭卻又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味道,似是塑料或是金屬,卻又隱隱約約。總體上來說他非常喜歡,因此不斷用上顎和短上一截的舌頭含著,直到圓形的糖漸漸化開、變樣,成了一個扁平而銳利的形狀,邊緣鋒利,一碰到就像是要把皮肉割裂。糖果甜絲絲的味道讓桑的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對於面前生物的恐懼感也漸漸降低。 他喀拉喀拉地把最後的部分咬碎,舔舔唇露出心滿意足地笑,抬起頭卻剛好對上對方的黑色眼睛。 怎麼了嗎?桑看了一下自己跟對方,看上去沒什麼問題。正當他有些困惑時,他注意到音樂聲突然變得清晰,像是水晶散落地面一樣清脆,與此同時,禮堂中央被線畫出來的區域裡面,所有人都旋轉了起來,一對一對手牽著手,旋轉的裙襬像一朵朵盛開的花,色彩繽紛。 真漂亮。桑心想,卻發現面前的布偶也伸出雙手,拉著自己的裙子兩側,雙膝交叉微彎對他點了點頭。桑看過這個動作,那是邀舞的意思。 他為難地擺了擺手,對上布偶似乎正在表達不解的臉,桑低聲開口:「不會。」 布偶歪了歪頭,桑感覺到對方或許有些困惑,大約是困惑於為什麼不會跳舞卻還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之中,但他確實沒有跳過舞,也擔心會帶著對方一起出醜,不如早點拒絕才安心。 「妳去。」桑拍了拍對方的手後指著跳舞的人群,又指了指自己後比著食物區的方向,「我去。」 雖然很好奇布偶底下的樣貌,但實際上他也害怕看到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像是爬蟲類一樣鮮黃而豎直的瞳孔,以及冰冷滑膩的鱗片,惡夢裡頻繁出現的模樣。 布偶沉吟半响,點了點頭,最後朝桑再次行了個禮便離開。 桑看了看禮堂中央越來越多的人,又看了看對面擺放食物的白色長桌,猶豫片刻後,決定從人群當中穿行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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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到悠揚的音樂聲從不遠處傳來。 好像是禮堂。桑回想地圖後大致推測了聲音來源的地點。 但為什麼?他困惑地皺起眉頭,下午那附近確實圍著很多人,搬運著各式各樣的東西。那時他不明白他們在做什麼,也不敢靠得太近,只是遠遠觀察了一陣子,發現沒什麼意思就離開了。 但現在的音樂聲當中,還夾雜著食物的氣息。桑動了動鼻子,覺得自己似乎聞到了果實成熟釀造後的氣味。很香,聞起來讓人暈呼呼的。 過去看看好了,反正現在已經是「下課時間」了。 在經過整個下午的四處查探後,桑大致上明白了這個學園的運作方式。 首先,學園裡分成兩種人,第一種,是像他這樣被歸類成「同學」的人。雖然因為物種大多不同導致於看不出年紀,但是如果照那個警察說的話推測,大概都跟他差不多大。他們的職責是在鐘聲響起的時候在一個個房間裡依序坐好,直到下次鐘聲響起才可以離開房間,而且台上有人講話時不可以睡覺,獲得的報酬則是食物與房間;另一種人則是「老師」,是站在房間台上的人,有著比較大的權力。這些老師當中,有些會在鐘聲響起時站在台上說話、有些則會在學園裡到處巡邏,還有一些什麼都不管,只管掃地。 桑不明白老師之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差距,以前他能從實驗服的名牌上看出差別,但現在這些老師在穿著上並沒有任何共同點。或許他們之中有著上下級規則,上級者可,比方說手冊上寫的理事長、主任、保健室老師等等,就不用掃地跟巡邏? 還有,雖然聲音聽起來一樣,但鐘響也分兩種,一種是聽到之後必須回去自己的房間坐好等待的鐘聲,被稱為上課鐘;另一種則是放風的鐘聲,被稱為下課鐘,在放風時間內任何人都可以出來隨處走動。兩種鐘聲通常會交錯出現,很容易分辨。 桑下午在學園裡閒晃時就被巡邏老師看到了幾次,一開始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照著老師的要求拿出學生證,被帶進了一間教室裡坐著,想離開跟睡覺都被台上的老師阻止,只能忍著不斷打呵欠的欲望,好不容易等到下課鐘聲響起,他趁亂溜走,結果下次鐘聲響起來他還是沒跑,又被逮了回去。後來幾次他就學聰明了,上課時間遠遠聽到腳步聲他就立刻躲起來,成功度過了一個下午,直到現在。 鐘聲好像已經很久沒響了。桑注意了一下鐘樓,發現似乎是從五點之後鐘聲就沒再響過。他記得前幾天似乎也是這樣,一直到早上才會再有鐘聲。 所以現在應該不用再躲那些老師了吧?桑歪著頭想,但行動仍然小心翼翼。 他悄悄地走到禮堂附近,發現門口聚集著許多人,每個人臉上都戴著華麗而特殊的面具,少數人跟他一樣穿著制服,多數人則是穿得光鮮亮麗,但最引起桑的注意的,是許多女性脖子上、手上、耳朵上甚至戴著閃閃發亮的裝飾。 好像很貴!桑的耳朵豎了起來,眼睛忍不住在那些發光的飾品上遊走。如果偷到這個拿去賣,應該可以買好多好多的東西了吧! 趁著人多的推擠,桑悄悄地摸走了幾條手鍊跟項鍊,耳朵在享受著不知從何而來的音樂時,也聽到了幾個奇妙的關鍵字:化妝舞會。 化妝舞會?做什麼的?舞伴又是什麼? 桑一面困惑地想著,一面把戰利品藏進隨身的袋子裡,肆意歡笑的眾人並沒有注意到身上的配件少了幾件,只感覺道似乎有一陣微風輕輕擦過自己的頸項或是手腕。 花了點時間研究會場外聚集裡的所有人,接著桑很快就找到所有人服裝的共同點——面具,每個人都戴著面具。 想通了之後,桑鑽進附近的樹叢裡,再次出現時臉上戴著一個樹葉跟草編的面具。禮堂門口並沒有警備,於是桑趁著沒人注意到自己時,躡手躡腳地溜了進去。 裡頭相當寬敞,高挑的天花板上方有數支吊燈,散發著暈黃色的暖光,在太陽落山後變得格外耀眼,沿著牆的四周擺著座椅,其中一側架著幾張桌子,有幾個穿著同樣衣服的人正從外頭到桌子邊來來回回地走動,手裡端著盤子或是盒子一一放到桌上,而他剛剛聞到的食物氣息就是從這些地方來的,雖然沒有剛出爐那種熱騰騰的香氣,但仍然香味撲鼻。 桑從門口沿著牆角慢慢移動,盡可能壓低存在感穿過人群。這件事不太容易,因為現在待在禮堂裡的獸人太多了,以前只有森林裡要辦祭典時,桑才會一口氣看到這麼多人,但現在這裡聚集的人甚至比以前桑住的森林裡的所有獸人加起來都還要多上好幾倍。跨過了整個禮堂,最後桑在一張被布幕跟柱子擋住的椅子上坐下。 雖然這個位子離食物有些遠,讓他有點遺憾,不過被人注意到的機會也同時變小,讓他感覺安心許多。桑看著慢慢湧入禮堂的人,視線悄悄在他有興趣的各項物品上來回移動,時不時離開座位,小小的身影在眾人之間靈活穿梭,每次回到座位前手裡都帶著戰利品。 在原本乾癟的包包變得半滿之際,禮堂裡的燈光瞬間暗了下來,悠揚的曲調突然變得微弱,桑立刻緊張地繃緊身體,準備逃跑時,一束燈光突然打在了高台之上。 是前幾天看到的那隻獅子!桑看著站在台上正在說著什麼的理事長,過了幾秒鐘之後鬆下心神。 看樣子並不是他被發現了,只是有人正在說話。 沒管理事長在說什麼,桑看了看,決定趁著沒人圍在桌子旁邊時,去順手摸幾塊蛋糕。 陽光像金色的紗,細緻而綿密地鋪到雪白的床上。 從日光的亮度與溫度,任何人都能輕易判斷出現在已是正午,理論上現在學生們都應該已經在教室裡上課了,但這間宿舍房間的其中一張床上卻仍然蜷曲著一個矮小的身影。 影子窩在白色的棉被下,形成一個半圓,像是個築到一半的巢,棉被裡只露出半張臉,看上去睡得不甚安穩,時不時皺起眉頭,眼眶下有著淺淡的黑影,彷彿被夢魘追逐了一晚,直到天明才精疲力竭的睡著。 桑是被臉上的溫熱驚醒的,他一睜開眼就看見陽光從敞開的窗戶外直直灑到他的臉上,刺眼到讓他立刻閉起雙眼。 太陽光是黃色的。他咕噥了一聲,把被子拉高蓋住頭,鑽進被子裡想繼續睡,卻一直感受到過於耀眼的日光穿透夏日的薄被,讓他令人心生煩躁。 下次一定要關上窗戶拉上窗簾再睡。他想。 本來想著再睡一陣子,翻來覆去卻找不到適合的角度再次入睡,桑在掙扎了十數分鐘後終於放棄,索性下床。愛睏的感覺早在翻滾的途中漸漸消失,桑走到窗邊,對著窗外打了個意興闌珊的呵欠,本想拉起窗簾遮擋過於刺眼的光線,卻從窗外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是什麼?桑歪頭想著,是很多種東西混在一起的味道,聞起來很不錯。 剛好也差不多餓了,於是桑從自己枕頭底下摸出個袋子,裡頭裝著些零碎的物品,還有些銅板,晃起來叮啷響著。順手從櫃子裡拿出幾顆蘋果往袋子裡一扔,背在背上桑就追著香味走出寢室。 沒走多遠,在宿舍前往食堂的森林小路上,桑輕易就發現了麵包。 麵包就那麼放在桌上,像是提醒其他人這裡有個麵包,快點來把它偷走一樣,散發著濃濃的香味。於是桑毫不猶豫地把麵包摸走,躲在後面的樹叢吃了起來。 複雜的味道來自裡頭的配料,似乎夾雜了很多各式各樣的材料,桑一邊吃一邊研究起來。 生菜葉是很熟悉的味道、番茄也不算罕見、切片的水煮蛋也是他喜愛的食物之一,包住它們的麵包是整齊的正方形,邊邊帶有褐色的外皮,似乎用火烤過,帶著焦脆的口感。這些都是桑吃過的東西,但其中有一個像是泥的糊狀食物,夾雜著玉米粒,桑在記憶中幾乎找不到類似的食物,吃起來有種特別的味道,口感很奇妙,但絕對可以說是好吃。 沒幾分鐘桑就吃了半個麵包,接著他看見一對白色的翅膀飛了過來。那是一個比他矮上幾公分的女獸人,看翅膀的樣子像是鴿子一類的,她在原本放著麵包的桌子上耽擱了一會,很快地又離開了。 唔,看來麵包是那個人的?不過他拿到就是他的了。桑想著,又咬了口麵包。 那個人在原本放著麵包的桌子上耽擱了一會,很快地就離開了。 嗯?不繼續找了嗎? 桑歪頭想了想,邊吃邊開始尾隨對方。他確實帶了點惡作劇的念頭,但更多的原因是他有點無聊。這個地方對他來說太過陌生,想探索也不知道從何逛起,不如跟著對方,說不定會找到什麼有趣的東西。 如果被抓到,那就算了。 結果果然被抓到了。 被抓到的瞬間,桑先是露出慌張的表情,接著偷瞄了一下自己塞在懷裡的麵包位置,確認麵包包得好好的,一點都沒有探頭之後,理直氣壯地做出了『抓著我做什麼』的疑惑表情,看著穿著粉色制服的對方。然而當被認真問到麵包去了哪裡時,有那麼幾秒鐘桑試圖想裝作沒事,但在感覺到對方的眼神好像不是很嚴厲的樣子之後,他不小心沒忍住就笑了出來。 最後桑從懷裡掏出咬過的麵包還給對方,還附上了蘋果表達自己的誠意。 畢竟被抓到就是輸了,需要獻上一些供品也是應該的。桑想。 也幸好最後那個說自己叫做「馬攸」的人很快就原諒他了,不像他在實驗室偷的那些實驗員,如果是被他們抓到,他們會狠狠兇他、罵他、打他、威脅要殺了他,雖然自己是實驗品,所以他們不能對自己怎麼樣,但苦頭也絕對少不了,畢竟沒人會在乎他身上多了幾個瘀傷或少了幾個指甲。 一開始他還不熟練時他還會被抓到,但最後誰也不知道那些東西是怎麼不見的。他在實驗室裡頭少數的樂趣,就是看著那些人到處找東西急得團團轉,卻怎麼也找不到的樣子。 不過麵包還給人家之後,桑就突然覺得自己想吃午餐了。 他手裡雖然有蘋果,但是已經吃到有點膩了,現在跟蘋果比起來,他更想吃酸酸甜甜的樹葡萄。他以前森林的家附近果園有種,但那裡一直都有人看管著,他從來沒有成功得手過。本來馬攸要跟他一起去找樹葡萄,但是她揮一下翅膀整個人就像枝箭往前飛,一下子就不見蹤影,眼見跟不上,桑也很快就放棄了。 現在該去哪裡又成了個大難題。 本來去食堂找東西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馬攸說那裡沒有樹葡萄,學校發的地圖上面也只有一些奇怪的方塊,不像以前他自己畫的那種有把能找到食物的地方都標出來,看起來很不方便,也很難找吃的,桑想了想,決定到處碰碰運氣。 說不定會遇到其他想吃的東西。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像是離水的魚,桑從床鋪上突然坐了起來,在黑暗中無聲的大口喘息。 他剛才夢到過去了。 那些痛覺、恐怖感、空氣裡始終揮散不去的消毒水味、以及那人身上淡淡的菸草和香水氣息全都歷歷在目,清晰到他根本無法逃避。明明是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事情,在夢裡他卻覺得一切都像是正在發生,卻無法逃避。 桑習慣性的壓住自己的左手臂,那裡曾經被針孔扎得密密麻麻,滿是淤血和青紫,現在摸起來只剩下一些不明顯的細小孔洞,如果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現。但理應已經痊癒的那片皮膚現在又痛了起來,像是有無數根針卡在裡面,卻始終沒有癒合。 虛幻卻真實的疼痛讓他的意識一片混沌,恐慌讓他的腦子陣陣發緊,桑下意識地抓住了自己枕頭下的袋子,那裡面裝有他最寶貴的東西,不管什麼時候,只要帶著袋子他就能立刻離開。 去哪裡都可以。 幸好一片黑暗的環境跟新粉刷完的房間味道總算留住了他一點理智,讓他意識到自己現在並不是還待在那個充滿消毒水氣味,從來都不熄燈的房間裡,而是正處在一個全新的地方。一個被普通人圍繞著、沒有任何需要服用的藥物或是該打的點滴,這裡就像是他待著的上一個森林一樣,只要他安靜,就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現在他是安全的。 強迫自己深呼吸了一段時間,桑總算是清醒了一點,不再那麼慌張地想要收拾一切逃走。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感覺到冰冷的冷空氣依舊持續運轉,而他的冷汗把床鋪跟睡衣都浸得濕淋淋的,幾乎可以擰出水來。 他打了個冷顫,摸索著下了床,想去浴室沖掉滿身的黏膩跟不知是汗水或是噩夢帶來的寒意。鄰床上舖的吉之助似乎聽到了一點動靜,在黑暗中睜開了一隻眼睛望著桑,但在發現似乎沒發生什麼事之後,很快又瞇了回去。桑意外地發現吉之助的存在讓他覺得好過了一些,大約是空蕩蕩的房間裡有了點人氣,感覺就不那麼空洞了。 桑沒有打開房間的燈,而是沿著牆跌跌撞撞走進浴室裡,接著關上門。 浴室的燈啪答的一聲被他按開了,水龍頭也被開到最強,轟隆隆的水聲立刻打破寂靜,在潔白的磁磚上迴盪,嵌在牆邊的陶瓷浴缸裡慢慢蓄起了水,熱氣開始在浴室裡蒸騰。桑在水還沒超過浴缸一半時就穿著衣服泡進去,滾燙的水讓他的皮膚立刻紅了起來,卻有效地讓骨子裡透出來的寒意被漸漸驅散,他就那麼穿著衣服抱著膝蓋縮在浴缸裡,直到水漫上他的鼻尖。 他已經很久沒想起這段過去了,久到他都已經說服自己忘了這段被鎖死在腦海深處的記憶,直到這個夢境把一切翻上來。但如果可以選擇,桑一點都不希望想起來。 不想想起那段在實驗室的時光。 桑看著手上在水裡載浮載沉地紅色與黑色的手環,這兩個手環是當初實驗室在他們登記時往他們手上套的,能夠監控他們的生命跡象和反應,上頭的條碼還能夠被讀取資料,對於紀錄實驗反應來說非常方便。 逃出實驗室後桑試圖破壞過手環幾次,但這東西怎麼拆都拆不下來,還鋸不斷、砸不壞。他悄悄去問過某些手藝人,他們都對他說這東西材質特殊,但是要分析或是破壞都無從做起。好在他藏藏躲躲了好幾個月,發現都沒有人找到他,手環似乎不含發訊器的功能,之後桑也就無可無不可地戴著。但現在它們卻讓他又想起了希諾‧米庫亞斯,想起紅色的指甲和黑色的菱形,想起難以逃脫的夢魘和絕望。他看著那對手環,像是看到鮮血與黑暗,亟欲擺脫卻始終如影隨形,於是突然就覺得再也不能忍受。 他舉起手,開始一下一下用手環砸著牆,塑膠與瓷磚相撞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玻璃破碎的聲響,卻什麼都沒碎開。手環、鐐銬、恐懼、過去,什麼都還在。 桑坐在暖熱的水中,抱著紅腫的手無聲哭了起來。 那天下午,吃過飯後閒著沒事的桑教吉之助摺了葉子船。 天氣很好,陽光曬得人昏昏欲睡,而他們摺出的葉子船沿著小水溝飄了很遠很遠,一下子就看不見了。 桑發現他的新室友吉之助人還不錯,雖然幾乎不太說話,但看上去好懂,也不難相處。最重要的是吉之助雖然是貓咪,但個性似乎很溫和。 這表示他如果偷偷吃了冰箱的東西大概也不會怎麼樣了。桑想。 雖然不說話這點讓桑有些開心又覺得有些可惜:開心的原因是因為,聊天對桑來說有生理層面上的難度,所以要是能盡可能不說話事情會容易很多;但可惜的原因也是同一個,雖然不能說話,但其實他很喜歡熱鬧,因此如果兩個人都不說話,那麼好像就有點太過安靜了。 安靜到午後的陽光裡只有葉子被風吹動的嘻鬧聲。 雖然摺葉子只是很普通的事情,對桑來說大概像喝水吃飯那樣簡單,但意外的是吉之助對此還挺有興緻的,因此桑也就不厭其煩地一次一次教著,直到小船能夠在水面飄飄盪盪。 這大概算是一個好開始?桑看著撥著小船玩的吉之助想,他不太擅長和人相處,但目前看起來他們還不錯。 不過,即使做得再好,葉子船仍舊無法飄太遠,因為葉面在彎折後總會裂出破口,因此總會沉沒。這大概是一個小小的缺憾,就像是很多事情即使看上去還不錯,實際上也不一定是那麼完美。 不過總有個角度看上去會是好的。桑伸伸懶腰,看著透過樹梢縫隙灑下的天空。 一碧如洗。 等到吉之助玩膩葉子船之後,下午也過去了。 桑跟著吉之助回了宿舍,在短短的午睡醒來後,兩人就一起去覓食了。桑照著自己淺薄的認識,順帶幫吉之助介紹了幾個學園裡比較重要的地方,像是森林跟食堂。他不知道吉之助知不知道或是有沒有去過,不過既然都路過了,他也就無可無不可地在途經時順帶說了一下,而吉之助也點點頭,看起來記住了。 在食堂時,因為吉之助在場的緣故,因此桑也沒有太過高調,只是正常地從別人碗裡摸了幾個乾淨的水果塞進袋子裡,而吉之助也從櫃檯包上了一包帶著滿滿海鮮腥味的食物,兩人有志一同的選擇了回宿舍吃。 或許是要回報桑,吉之助在晚上示範了一次開電視跟轉台的方式,桑很快就被五光十色的畫面給吸引了,那些從來沒看過的事情都在小小的盒子裡撥著,一望無際的海、比山還高的船、閃閃發亮的寶石,桑在電視前足足蹲了一晚上,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接著他做了夢。 『編號38。』桑聽見有人這麼說著。 38,對普通人來說或許是毫無意義的號碼對他來說卻有著不同的涵義。 他就是38號。 桑眨了眨眼睛,一時卻有些不確定自己在哪。他記得剛剛他仍然窩在柔軟的沙發上,手裡咬著水蜜桃跟橘子,那個叫做電視的盒子裡正在撥著兩人親吻的影片,他看得有點入迷了,手上的水果汁沿著手腕流下,弄得滿手都是狼狽。 但水果的甜香早就消失了,空氣裡不知何時帶上了淡淡的刺鼻氣味,跟金屬混在一起形成讓人寒毛直豎的味道,他很熟悉的味道。叫他的人聲音也非常耳熟,是好不容易封印在記憶深處,一旦回想起就會勾起惡夢的音色。 『又在發呆了?過來吧。』 不要過去。桑想著,身體卻無法阻止的自己行動了。他走到那人面前,低著頭,耳朵卻下意識地顫抖。 那是來自天性的恐懼。 那人似乎輕輕笑了,發出嘶嘶的聲響。 『真乖。讓我們來看看今天該做點什麼好嗎?』 紙頁翻動的聲音響起,寶藍的資料夾被捧在白皙的手裡,纖細而帶著奇異反光的手指在白色燈光的照射下看起來透明的近乎詭異。 別看。桑想著,視線卻忍不住落在那雙手上,無法移開。 那雙手放下了手上的東西,泛著紅的指甲輕輕敲擊桌面,像是在吸引人的注意力,白大褂裡有著菱形紋路的黑白襯衫透了出來。 『昨天我們打過52-7,理論上你的新陳代謝應該有加速,那麼我們今天就來做點普通的檢測好嗎?』 快逃。桑想,頭卻不由自主地抬起,對上了一雙純黑,邊緣卻隱隱泛著金光的眼睛。 像是被蛇盯住一樣,桑感覺自己連閉上眼睛都辦不到,只能在黑色的瞳孔裡越沉越深。那些好不容易遺忘的痛苦又重新升了起來,從喉嚨到胃裡都火辣辣的,痛苦像是雷擊一樣猝不及防,血液沸騰的感受讓他的背脊濕透,最痛的是舌頭,他甚至連出聲嗚咽都辦不到。 他以為自己早就逃離了。 但當噩夢重新席捲來時,他連反抗都辦不到。 對於希諾‧米庫亞斯這個男人,38號從來都無法反抗。 沿著在樹上留的記號,桑很快就找到自己昨天晚上挖的淺坑。雖然對於帶給他一個好夢的舒適環境有些不捨,但冰箱的誘惑力明顯更強。因此桑並沒有經過太多的拉扯,很快就搬上了自己的全副家當——裝滿整整一布袋的食物——照著地圖指示,往宿舍走去。 午後時分,或許是艷陽太過熾烈,又或者是滿足的飽腹感讓人昏昏欲睡,桑在路上一個人都沒遇見,像是整個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 太安靜了。 蟲鳴在這種時候變得格外明顯,細細碎碎地從草叢或是樹幹上冒出,原先已然成為白噪音的聲響在此刻突然又立體了起來,清晰地像是在耳邊低喃。樹葉被風吹過的摩擦、走過草叢時窸窣的腳步聲,花綻放的輕鳴,所有生物的聲響交雜在一起。 桑動了動耳朵,盡可能快步離開樹林的範圍。 太吵了。 沒過多久,桑輕易找到宿舍,在推開緊閉的大門時,他從縫隙中感覺到一股涼風。風從裡頭吹了出來,撲上他的臉,冰涼的觸感讓原本因為搬運和日曬高溫冒出點點汗珠的臉一陣清爽,他走進宿舍。 像是來到清涼的水底,只是沒那麼濕。桑心想,後背微微汗濕的衣服被冰冷的空氣很快風乾,他把布袋換了另一個肩膀,開始慢慢探索起整棟建築。 他沿著走廊慢慢數過一扇扇的門。有的房間看起來已經有人住了,門上寫著名字跟號碼,仔細聽還能聽見裡頭傳來歡笑或喧鬧;有的卻大敞著門,裡頭空蕩蕩的,除了裝滿室內的燦亮陽光以外,什麼都沒有。 最後桑在其中一間房間的門上找到自己的名字,而那裡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另一個人。 吉之助?桑在心裡默念著名字,聽上去感覺好像不是什麼壞人。 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人。 對於多人共用房間這點,桑倒是沒什麼疑問。畢竟,對他來說以前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每個人分到小小一塊的空間,食物要是不藏起來就會被搶走,搶不贏就只能用偷的,天經地義。 他推開門。 房間裡一個人都沒有,四張床的棉被跟枕頭都還包在塑膠套裡,桑眨了眨眼,看著窗戶的方向小心翼翼地選了個不會被日光直曬的床位。 布袋裡的蛋糕和麵包都被他冰進了冰箱裡,蘋果放進空蕩蕩的櫃子,制服也掛進衣櫃,忙完之後桑注意到空氣有些太過冰冷,於是從袋子裡拿出短袖連帽外套穿上。 忙完這些之後他盤腿坐在沙發上,看著膝上用棕色紙袋包裝的食物。裡頭是水果沙拉還有白麵包。這是昨天剩下來的食物,桑並沒有去食堂裡再領取新的,也沒有打算再去。因為雖然從食堂裡獲得食物非常容易,只需要在喜歡的食物面前排隊就好,但這點卻讓他非常不安。 不付出勞力就能得到食物,是正常的事情嗎?桑感到疑惑。沒有人對他打針,也沒有人讓他吞藥,卻能拿到免費的食物,像是個謊言或是騙局。桑看了看手上的手環,自從離開那個實驗室之後,這兩個原先用來監控與監測的手環就像是失去了功用,變成漂亮的裝飾品,卻始終脫不下來。 不知道當初和自己一起逃走的人現在怎麼樣了。桑有些困惑地思考,心裡卻隱隱約約知道這個問題大約是很難有答案了。 那些陰影般的記憶又突然席捲而來,反光的針頭、五顏六色的藥劑、一把把掉落的頭髮、味道奇怪的藥丸,讓他一陣寒顫。他甩甩頭,把那些已經過去多年的記意甩回記憶深處。拿起叉子有些意興闌珊地吃起自己最喜歡的水果。 一定是因為太熱了,所以現在一點胃口都沒有。桑戳著水果,無意識地把水果切成一塊塊。被擠壓、切割的水果汁液滲了出來,弄得盒子裡到處都是,空氣中開始帶上淡淡的酸甜氣味。 門口突然傳來動靜,桑抬起頭,看見一個人打開了宿舍的門。那是一個戴著頭巾、有著一對耳朵,微微弓著身體,看上去有些呆愣的人。注意到有人出現後,桑先是試著露出微笑,接著在腦中回想著剛剛在門口看見的名字。 這應該就是他的室友了?名字叫……什麼?桑抓了抓頭,他已經忘記了。 他沒有和對方說話,但對方看起來也像是愣住了一般,站在門口半天沒動靜,於是桑朝著對方招招手,總之先讓對方進來再說。 那人走了進來,沒有說話,在沙發的另一頭坐了下來。 桑看著敞開的門,猶豫幾秒鐘之後決定把門關上。雖然可能擋不了什麼,但是能關上門總能讓他比較安心。他走下沙發,關上門後又窩回自己的位置上,繼續戳著水果。 但似乎始終有一股視線盯著他瞧,於是桑從水果當中抬頭,注意到視線的來源果然是房間裡另一個人。 是餓了嗎?桑有些好奇,猶豫一下之後試著遞了一塊白麵包過去。 白麵包被接過去吃了,接著對方看著桑,用手比著自己:「吉。」 吉之助。桑突然想了起來,對方的名字似乎叫做吉之助。 「桑。」他同樣指著自己,接著握了握吉之助伸過來的手。 他有室友了。 他們是室友了。 到了新森林的第一個晚上,他睡了個好覺。 雖然沒有床,但是土地非常溫暖,有著厚實溫柔的味道;雖然沒有被子,但是他有三套新衣服,他拿了一套來當枕頭,兩套蓋在身上,睡的時候甚至還覺得有點太熱;雖然沒有房間,但是有森林裡的鳥叫聲,空氣聞起來非常舒服。 於是等他神清氣爽的從夢境之海回返時,烈日已高掛在天空正中。 他從土坑坐起,靠著一旁的樹幹。剛睡醒的眼裡霧濛濛的,像是和整個世界與他隔著一層薄薄的膜。他伸手撫摸金色的亮光,很快又把手收了回來。過於灼熱的日光太過燙手,他只好躲在樹蔭底下,避免被任何人看見。 有些根鬚從樹上垂了下來,搔得他鼻頭有些癢,於是桑伸手拔了幾根,做了一個細細的圓形網子。 不知道誰和他說過,網子可以把好夢抓起來。桑又摘了幾片樹葉,穿了小洞後用更細的根鬚掛在圓網之下。雖然他不記得昨晚做了什麼夢,但他想那應該是個很不錯的夢。 他的視野隨著時間漸漸變得清晰,那些朦朧的、渙散的、重重疊疊的白霧與殘影已經退去,他醒來了。 微風吹過,帶著日光的餘溫,艷陽高照,細細描繪出每一片樹葉的影子,細細碎碎的金點灑在桑的身上,像是白日的螢火蟲,偶然停靠在他身上歇息。 桑偷偷動了一下,看著光點在他身上亂竄,無聲笑了起來。 他仍然覺得有些昏昏沉沉,身體的疲倦即使在睡了一個好覺之後仍然沒有完全消退。前幾日高強度的步行讓他渾身發痠,小腿肚時不時抽動。 雖然非常辛苦,但在遷徙時,他並沒有加入那些草食獸人聚集起來的隊伍,而是盡可能保持在大部隊的隊列中間,和猛獸們一起移動。草食獸人們的耐力低,攻擊力弱,雖然是很大的族群,但是卻因為移動速度慢,漸漸落到隊伍最後。而他認為,和隨時有可能因為速度而脫隊的後尾比起來,待在中間更加安全。 而事情也如他所料,在到達城市前,他聽說最後的那一群獸人,人數減少了一半。 不知道是脫隊或是被吃掉了。桑心想。 森林跟森林中間是貧瘠的,沒有任何保護,土地乾裂,水源稀少。若是擁有智能的獸人,就會盡可能待在高牆的森林內,那裡會有巡邏隊負責防止外敵入侵。雖然獸人在長年的演化中,大部分都已經會產下人形的獸人,但偶爾也會有一些例外。若是生下來的是溫馴的草食動物還好,能夠關在家裡好生照養,若是肉食動物,每座森林的法律不太一樣,有些會選擇處死,但是大多數會放逐那些動物,讓他們在森林之外自生自滅。 森林外即是荒野,荒野自有規則。 能夠活在荒野裡的,都是最兇猛、最強大的動物,不,或許該稱呼他們為野獸。他們野性十足,對於活物有極大的熱情。因此在那幾天,即使是最兇猛的獸人都沒敢真正入睡,生怕一不小心睜開眼睛時就面對猛獸的爪牙。 桑看著樹蔭外刺目的陽光,有點懶洋洋的想著要再倒回去睡一陣子,肚子卻突然響了一聲。 餓了。 桑立刻放棄睡眠的念頭,食慾永遠比睡慾重要一百倍。 他拍了拍身上的土站了起來,身上不方便攜帶的東西被藏進了土坑裡,蓋上土,樹幹上也做了個記號。接著桑拿了備用的袋子二號,準備去附近探險。 他先是遇到一個麵包,接著吃了兩口之後遇到了麵包的主人,麵包的主人叫做馬攸,本來他們要一起去找樹葡萄,但是因為她飛太快了,桑跑幾步發現自己跟不上,就果斷放棄了。 那現在要做什麼? 桑在附近閒晃了一下,希望可以運氣好找到樹葡萄,接著發現遇到的人越來越少,這才發現自己好像走錯方向,越走越往沒人的地方,他趕緊掏出手冊翻找地圖。 他現在在哪……嗯?宿舍? 桑在地圖的角落注意到宿舍的存在,往後翻幾頁看到宿舍的描述時,他才發現一個大重點。 宿舍雖然不是免費,還是四人房,但是裡面有冰箱! 可以把很多食物放進去,而且放進去的食物就不會壞掉的冰箱!打開就會有涼涼的風的冰箱! 桑立刻決定搬進宿舍。 對桑來說,要找到食堂一點都不難,只要沿著食物的香氣往人多的地方走就行了。 因此即使學園很大,在地圖跟香味的輔助下,桑仍然半點不差的走到了食堂門口。 現在正好是傍晚時分,食堂裡不斷散發出食物的香氣。但令桑感到奇怪的是,食堂門口不遠的地方擺著一張桌子,桌子旁還擺了很多箱子,箱子裡有些已經空了,有些還滿滿的,聚集在一起散發出一股塑膠、紙版和布料的味道。桌子後面的椅子上坐著兩三個人,前面則是有一大堆人在排隊。 桑沒有貿然靠近,而是繞過人群後蹲在一旁觀察了一陣子。每個排隊排到桌子面前的人,似乎都彎腰在桌面放著的紙上寫了什麼字,接著桌子後的人就會從不同大小的箱子裡拿出一套用塑膠袋包得好好的衣服遞給他。 應該是在發衣服。桑看了三個體型不同的人,領走了大小不太一樣的衣服之後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過去偷嗎?桑想了一下。 以前衣服都是強制在被沖洗時統一替換的,但是自從到了外面之後,他的衣服倒是已經很久沒換過,永遠都是同一套衣服,洗澡的時候順便洗衣服然後一起自然風乾。 如果有一套備用的應該會很方便,桑心想,天氣冷的時候也可以穿兩層。 就這麼決定了,偷一套……不,兩套!要偷就偷大一點!桑握拳,覺得自己非常聰明。 打定主意後桑躲在不遠處觀望,但是他足足看了二十多分鐘,排隊的人潮還是一點減少都沒有,甚至還因為接近中午時間,有不少人從遠方慢慢出現,看上去是要去食堂,卻因為順路就順便加進排隊的隊伍裡,讓隊伍變得更長。 桑不太喜歡跟一大團人聚在一起,而且這麼多人被發現偷東西的機率也很高,因此他決定先放棄偷衣服,晚點再去實施自己的邪惡計畫。 他繞過排隊的人潮,從側門走進食堂。 食堂裡或許是因為人被門口發制服的人潮分走了一半,因此裡頭顯得空蕩蕩的,不少窗口前都沒有人,桑悠哉地一個一個看了過去。 肉食區……今天不需要吃肉、 海鮮區……腥腥的,他不喜歡、 米飯區……唔,等等可以考慮、濃湯區……也考慮,金色的南瓜湯看起來好像很棒、沙拉區……再看看,如果沒有選擇再拿、水果區……就是這個了! 桑蹦蹦跳跳地衝到那個櫃台前,看著菜單上所有水果猶豫了半天也沒想好要拿哪一個。他記得手冊上寫說在食堂吃飯是免費的。這表示從這裡拿取食物並不需要用偷的,可以直接領取。 這倒是很輕鬆。桑心想,那就只要提防別人偷自己的食物就行了。 他先是選了一個離水果區最接近的座位,接著領了一個空盤,用水蜜桃把它裝滿;再領了一個空盤,用芒果把它裝滿;又領了一個空盤,用香瓜把它裝滿;還有哈密瓜跟火龍果。重複這個動作五次後桑心滿意足回到桌子上坐下,他的桌上已經擺滿了五盤水果,都是切片好方便食用的狀態,接著桑從包包裡拿出兩個盒子,把大部份水果裝了進去。 完成!桑看著自己的成果。被裝在盒子裡的水果漂亮到像是水果拼盤,桑覺得非常自豪。而桌上剩下的水果被他塞到了同一個盤子裡,同樣用漂亮的手法疊在一起,這才吃了起來。 雖然很喜歡儲糧,但其實桑的胃口並不大,因此他在盤子上留的份量非常剛好,是可以吃完之後再去偷吃別人的東西幾口的程度。 當食物吃完之後,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他注意到食堂的人比剛剛多了一些,很多人手裡還拿著衣服,看上去是剛領到的。 這麼多人?那外面應該沒人了? 桑拎著一布袋的家當跟兩個盒子,慢悠悠晃出食堂,一路上還從路過的盤子裡挑了許多自己有興趣的菜偷吃,當然,沒讓任何人發現。 門口的人潮果然散去許多,大約剩下不到十位,桑本來想先探察一下箱子裡,卻在第一次路過箱子時就被人拉住。 欸?桑回頭看著拉住他的人,是剛剛坐在桌子後的其中一人。 怪了,為什麼他看起來很眼熟。桑覺得自己好像在其他地方看過他。 「同學同學!」那個人說:「我肚子餓了,請幫我找午餐~不好吃可是有處罰的喔。」 桑偏頭想了一下,分了一個盒子給對方,並順手從對方背後摸了兩套衣服裝進布袋裡 。 這時桑聽到有路過的同學叫那人羊主任。 羊主任?桑回想了一下,想起自己曾經在手冊上看過對方。 看上去是個溫馴的好人。桑心想。 大約是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羊主任拿了張單子讓他簽名,又多給了他一套衣服,接著很快就放他走了。 唔,這倒是意料之外。 桑看著那套衣服,再看了一下布袋裡的兩套,最後決定不管了。 他把三套衣服都堆進袋子裡,愉快地離開食堂附近。 桑在轉身就走跟進去學園裡面繞一圈再逃跑兩個選擇當中猶豫了很久。 最後考慮到那個警察如果很多管閒事的跑來檢查他有沒有在學園裡,可能會對他無憂無慮的人生造成很大的影響,於是他最後還是決定至少先進去看看再說。 看起來也不是特別難溜走。 桑打量著圍住學校的柵欄跟門口會伸縮的鐵欄杆,衡量自己的身體大小是不是可以鑽過空隙。 決定了,進去看看再走。 下定決心之後桑走到警衛室外頭。 警衛室裡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一隻窩在椅子上的貓。 奇怪……有聲音? 桑隔著玻璃看著警衛室裡,裡頭的聲音好像是從正在閃著光的方盒子裡傳出來的,盒子上的圖案還不斷改變,看起來有點意思,桑忍不住站著看了起來。 原本閉目休息的黑貓像是突然感應到了什麼,睜開眼睛望著桑,接著牠原本蜷曲的身體伸展了開,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後跳到桌上,用有著白襪的貓掌推開了窗戶。 「找人?」貓問。 啊,會說話。桑有點意外地搖搖頭。 「那就是來入學的?」貓把放在桌上的資料夾推到桑手裡,桑接過之後翻了起來。 裡頭每一頁都寫著一個人的資料,桑一開始有耐心地看了幾頁,到後來整疊整疊的翻過,在非常後面的地方才找到空白的頁面。 「開學典禮跟舞會都已經結束了,你真晚。」貓說,舔了舔自己四肢的毛,「把該填的資料填一填你就可以進去了。」 桑從桌上拿了一枝筆就開始寫,沒幾秒鐘就把資料夾推回去給貓。 「這麼快?喵看看……桑?」桑點點頭。 「這年紀是一年級新生啊。」貓說,指著某個方向讓桑看。 桑配合地看了,接著是一陣閃光讓他下意識擋住自己的臉。 「欸你怎麼遮了……算了,應該沒關係吧。」貓說,跳下桌子後沒一會兒就叼著一張小卡回來:「你的學生證。」 桑接過卡片,看到自己的臉的時候相當意外。 怎麼辦到的! 桑往閃光的方向再次望去,除了看見那裡有四方形的東西之外什麼都沒有。 他把視線又放到貓身上。 「看著喵做什麼?」貓說,跳回桌上再次把自己團了起來,「你可以進去了,學生證別丟啊。」 桑把手上略硬的小紙片放進口袋裡,抓緊手上的袋子就走了進去。 ※ 一走進學校裡桑就遇到一個怪人。 「Hey,那邊の同學,要跟本王go一趟…繁殖聖地參觀一下嗎?Baby♥」 桑看著眼前閃亮亮像是自帶光芒的人,注意到了對方頭上的耳朵和背後的尾巴。 是獅子? 獅子啊……桑想了一下,繁殖的話,獅子能和倉鼠繁殖嗎? 另外繁殖聖地是什麼地方?一個有很多人在那邊繁殖的地點?可是動物們需要的環境應該不太一樣吧……桑認真思考。 而且也還沒到發情期,沒有什麼特別想繁殖的慾望。 想了大半天之後桑選擇搖頭。 那個人也沒多做糾纏,塞了一本書和一束彩色的、有著奇怪的香味的花給桑,就很快地就離開了。 桑翻起了手上的書,發現這似乎是這個學園的簡介,第一頁就是剛剛那個人大大的照片,下面大大的黑字寫著理事長。 理事長?桑有點驚訝地望著那個搖著尾巴離開,看樣子是去搭訕下一個學生的人,又看了一下照片。 真的是同一個人耶。 沒想到獅子這麼不挑食啊。桑邊感嘆邊繼續在書裡看著,一直到找到幾個重要的地點後才闔起那本書。 總之先去食堂。桑想。 ※ 或許那該被稱為天火。 在一陣耀眼的光亮之後,整個森林像是紅寶石一樣燃起了大火。 桑是在睡夢中驚醒的。 他在一片黑暗中睜開眼睛,耳朵一抽一抽的。他聽見臥室上方不斷傳來大型動物的腳步聲,慌亂而無序,還夾雜著大量的慘呼與尖叫。他的房間是自己蓋的,花了很多年的功夫,本來他以為這就會是最堅固的堡壘,但現在土石的碎屑已經開始從漸漸龜裂的天花板落下,落到他本來打理整潔的柔軟棉被上。 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思考,桑翻身從床上跳起,拉起了放在床邊跟枕頭底下的食物就往外跑。 他的房間位在地底,為了有良好的逃跑路線,他在地底挖了很多條隧道可以通往森林中每一個出入口,此刻他辨著聲音,循著眾人奔逃的方向,從地底跟上所有動物的腳步。 等到他從地面鑽出,從其他動物的腳邊出現時,回頭看時只見到一片火海。 他從小到大住著的森林已經成了火焰的食糧。 桑在慌亂的動物群中試圖找到熟悉的面孔,卻一個也沒見到。 六季、巫茗、薩姆爾,一個都沒找到。 所有動物的臉上身上都帶著煙燻的灰,發光的瞳孔倒映著整片火海。 像是寶石一樣。桑心想。 他低下頭翻看起手上握著的兩個袋子,良好的儲糧習慣讓他總是在身邊任何可以藏東西的地方放著吃的,床底袋子裡是之前偷來的蘋果,還有一個保溫杯。 保溫杯裡的食物早就吃完了,但是杯子是第一次有人送給他的東西,桑突然有點開心自己選了這個袋子。 枕頭下的袋子裡則是一些錢,桑看了一下,這些錢大概能讓他活過幾年沒問題。 不夠的話就再去偷就好。森想。 身旁的動物三三兩兩成群,有些人試圖指揮救火,但已經蔓延整片森林的火勢就算用上一整個湖也無法撲滅;有些人則是跌坐在地一動也不動,像是已經被絕望吞食;更有一些人在夜色的掩護下安靜地離開,踏上一條全新的路。 桑悄悄地加入了離開的那群人裡,拉起了兜帽。 他不知道這群人的目的地,但那總會是一個比燃燒的森林更好的地方。 可惜了他地底好不容易挖出來的那些坑道,還有那個蘋果園,早知道會被燒掉他就該多偷一點。桑鼓起臉頰,順手就把袋子裡的蘋果挑出一顆啃了起來。 蘋果雖然已經摘下幾天,表皮的光澤仍然紅亮,光滑的表面反射著火焰的光彩,像是一顆裝著燃燒森林的水晶球。 桑大口咬下。 ※ 他們在三天的路程後成功到了另一座森林。 森一進森林就開始東張西望著,這跟他原本待著的地方很不一樣,與其說是森林,更像是以前曾經聽說過的人類世界。所有的建築和物品看起來都非常精緻,一看就很貴的樣子,桑正在東張西望,手癢癢的時後卻被一把從後頸拎了起來。 「你幾歲了?為什麼白天不用上課?」拎起他的人問,桑轉過頭來發現自己的臉剛好對上了那人的臉。 那人身上穿著藍色的衣服,頭上戴著帽子,兇狠的眼神跟頭上的尖角都讓他看起來極有魄力,他正打量著桑身上的衣服,過了一陣子才問:「你是西邊來的?」 西邊……桑點了點頭,他的森林確實是在這個森林的西邊。 接著桑看到那人臉上閃過了一絲同情。 「難怪,你應該是剛到不久吧。」那人說,把桑放下的同時也蹲了下來,仍然跟桑保持平視:「我是大隊長陽奔。」 羊?桑看了陽奔一眼,怎麼看都是牛啊。 見到桑狐疑的眼神陽奔主動解釋了起來:「這座城市所有未成年的動物都必須被送到學園裡學習,一方面讓他們受教育,一方面也是讓未成年獸性比較重的孩子們可以學著克制,這也是為什麼我攔住你的原因。」 不,其實我對這個沒什麼興趣。桑心想。 「對了,你幾歲?」陽奔問。 「16。」桑回答。 「16……那應該是要進去Ni6高級學園的。」陽奔想了一下,轉頭就讓背後一個人把警車開了過來:「我送你過去吧。」 等等,送我過去?去哪!桑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塞進車子裡。 「雖然已經過了入學的時間,可能沒辦法正式入學,不過錯過報名時間的你也不是第一個,跟其他人一樣掛個名就可以在裡面學習了。」陽奔坐上駕駛座,油門一踩車子就衝了出去。 入學?我沒有要入學啊?我是一隻自力更生的好老鼠,靠著偷東西就可以活下去了我上學做什麼! 桑從後照鏡裡看著陽奔,衡量了一下對方與自己的肌肉,再看了一下窗外瘋狂後退的景色考慮了一下跳車的可能性,最後決定靜觀其變(放棄治療)。 「對了,你的名字?」陽奔突然問。 「桑。」桑·葛羅斯。 「一個字?還真奇妙。」陽奔抓了抓頭,隨手就在自己放在副駕駛座的本子上記下:「種族呢?」 「倉鼠。」短尾侏儒倉鼠。 「難怪你這麼矮小……好了,建好檔了。」陽奔放下筆,接著停下車:「到啦,這裡就是Ni6學園,你進去然後跟警衛報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桑點點頭,卻在想下車時遇到一點困擾。他沒見過這種樣式的馬車,搞不清楚該怎麼下車,試著推了兩下原本剛剛被陽奔開啟過的的門卻紋風不動。 陽奔見狀幫忙下車開了車門。 「都忘了你大概沒看過車子,算了沒關係你在學園裡可以慢慢學到的,我們寶鳥居之森可是擁有最接近傳說中的人類世界的科技喔。」陽奔很驕傲地說。 桑點點頭,他決定等等陽奔一離開他就立刻去街上大偷一票,然後把貨帶到其他森林去賣。 「對了。」陽奔上車後像是想到什麼,又把車窗搖了下來喊住桑:「和你說一件事。」 桑偏頭,什麼事? 「提醒你一下,你可不要幹壞事啊。我是警察,就是負責抓做壞事的人喔,要是你做了壞事,我可是會把你關到監獄裡的喔。」陽奔故意扳起臉,做出一臉兇惡的樣子:「牢裡有很多喜歡吃你這種小型動物的肉食動物喔。」 什麼!這裡居然有這種兇惡的地方! 「算了,看你安安靜靜的應該也不是什麼壞孩子吧?」陽奔大笑,把一張紙片塞到桑手上:「再會啦,如果有什麼事情可以打電話找我喔!」 死都不打!桑看著遠去的車子從後面比了個中指。 |
【寶鳥居之森 企劃】
文字儲存點 活動期間: 2017/05/24-2017/07/31 角色名稱: 桑·葛羅斯 Sungorus 活動地點: www.plurk.com/sungorus 官方網站: https://n67btg.wixsite.com/nisixseventori699 【動物之森 企劃】
文字儲存點 活動期間: 2015/10/30-2016/02/28 角色名稱: 桑·葛羅斯 Sungorus 活動地點: www.plurk.com/sungorus 官方網站: http://animalcross2015.wixsite.com/animal-cross 類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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