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諸陽城的第二日,清漣便從客棧店小二處得知了通往遊仙驛的捷徑。
原先,他是打算從諸陽副城北門離開,花費兩週的時間翻過赤石堆以西的山嶺,但在與小二閒談片刻,他便摒棄了此番盤算。 「你是說,此處有樓船可逆行界水往北?」清漣有些驚訝問道,帷帽跟著他的舉止輕晃。 無人不知,界水即使於冬日枯水期也湍急異常,橫越諸陽雙城之橋更需時時以術法加固,否恐有橋根掏空之危,尋常小舟若是航行其上,頃刻間便會翻覆。 店小二用掛在脖頸的汗巾擦了擦汗珠,高聲說道:「不錯!若是客官打算前去遊仙驛,那麼第一上選便是乘上北冥船。北冥船船家皆為凝魄鯤鵬,有泳滄海舞風濤之力,船行穩且速,從諸陽城起航,定能在兩日內就抵達遊仙驛!」 「能夠減短十數天的路程,這可真方便啊!」 「可不是麼!況且,據聞北冥船上不定期有著那天魔宮女修引領的雜技樂舞,可說是界水上一大絕景!」店小二說得是鏗鏘有力,令人神往。 「那我可定要前去好生鑒賞一番了。」清漣笑答,用完早點離開客棧後,轉身便去了渡船頭。 他排著隊買了張船票,卻從船家口中得知,北冥船雖說皆是日日航行,但欲往遊仙驛者眾多,上船也需輪先後,他手中號碼依大小判斷,最快也得三天後才輪得上他。 清漣略一估算,縱使需多等上些時日,乘船仍較步行快速,眼見距離約定時日尚早,清漣也就順勢在諸陽城待上幾天,順帶感受此地一番風情。 待在諸陽城第三日,清漣晨起吸收完日光精華後,便去了大堂。 迎來客棧的菜肴百百種,如同喵官差所說,以八味珍寶魚為店內之招牌,三日來清漣試著嘗了許多種,確實都滋味鮮美,令人回味無窮,但放在這一大清早,便有些過於濃厚,因此他便只點了壺清茶,搭配乾果緩緩啜飲,順帶聽些早市採買結束後前來休憩的婦人閒談。 本只是打發時光,但眾人口中反覆出現的一詞令清漣有些在意,於是便趁著小二跑堂的空暇將他攔了下來,與他閒聊起來。 「客官,可還是要點些什麼?不瞞您說,今日後廚可有些新鮮貨,是專門為分神期之上大能預備的,但您要是想嘗嘗,小人也能做主勻個半分出來賣您,算是感謝您這幾日的照顧了!」小二快語如珠說道。 「這事我們晚點兒再談,我招你來是想問問你,你明白何謂『春分』麼?」雖然對小二口中的菜餚有些意動,但清漣仍是先追問了方才聽見的新詞彙。 「當然!春分到,蛋兒俏。人人都曉得!」 「此為何意?」清漣歪頭,連帶著帷帽白紗一同輕揚。 「原來客官您的家鄉沒有這習俗?」店小二吃驚地問,但很快地又知分寸的將話題帶開,「一年分為二十四節氣,這春分便為二十四節氣之一。另外,春分時節,天地間陰陽相半,陰陽之氣達到調和境界,在此日,諸陽城以及鄰近的家戶有著拾取禽鳥蛋,並將蛋豎立之習俗。若是成功立蛋,則一年均會風調雨順,萬事平安!」 「倘若失敗呢?」 「就如往常一般,萬事求仙人保佑啦!」小二笑著回,轉回後廚一輪,再出現時手裡就拿了顆有著淺藍斑點的蛋,遞給清漣,「客官不妨也入境隨俗,嘗試一番?」 「也無甚不可。」清漣接過,用雙手扶住半個巴掌大的橢圓蛋身,聚精會神在木桌上放好,片刻後緩緩將手移開。 那蛋輕晃了下,最終在桌上穩穩站立,八風不動。 「客官好技術!」小二讚嘆,「雖然此日立蛋事半功倍,但仍然相當需要技巧呢!」 「多謝謬讚。」清漣輕笑,「總覺得這顆蛋和我有緣,能讓我買下牠麼?」 「當然!只是顆常見的青尾雉鳥蛋,您要是喜歡就賣給您吧。」小二說完,便聽見其他桌客人的叫喊聲,風風火火又給走了。 「只是青尾雉鳥蛋?」清漣趴伏桌面,以手指輕輕點了點蛋殼,「我倒覺得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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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兩地池,翻越諸色嶺,經過數天的風塵僕僕,在今日天色未暗之前,清漣終於抵達諸陽城副城。 諸陽城分為兩城,一為主一為副,中間隔著一條界水,以一座鬼斧神工的大橋相連。界水以東為副城,以西為諸陽主城,而清漣要去的遊仙驛便是在沿著界水逆行之上的北方。 一進城門,清漣便聽見城門鄰近處傳來陣陣喧鬧。 出於好奇,他費了番功夫擠進人群,連帷帽都被擠歪數次,好不容易來到最前方,卻只看見一名貓官差擋在榜單前方,手中正慢條斯理貼著黃紙檄文,卻因為身形的關係把黃紙上的字都遮了個七七八八。 清漣看不出個所以然,於是只好對著鄰近的民眾打探:「大叔,打擾下,你們都擠在這裡,是在看熱鬧麼?」 「當然!」穿著粗布青短衣的大叔也很慷慨的回答,「我看你似乎是個外地人,鐵定不知道這諸陽城榜單的彎彎繞繞罷?」 「確實,我初來乍到,還請您替我解解惑罷。」 清漣朝著他拱了拱手,大叔卻連連擺手,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小夥子,甭這麼客氣,這些也說不上是解惑,就是茶餘飯後的街談巷語罷了。您應該知道……我們這兒的官老爺是隻貓妖?」 清漣點了點頭,「略有耳聞。」 「但他可不只是隻貓妖。」大叔壓低嗓音,鬼鬼祟祟彷彿怕被人聽見般輕聲說道:「官老爺他不只是隻貓妖,還是隻已經可以破碎虛空飛昇大世界的大乘後期貓妖!」 「大乘後期!那不就距離成仙只差一步了嗎?」清漣興緻勃勃地聽著。除了聽戲之外,他最喜愛的娛樂便是收集這些閒嗑牙,以作為談資。 「不錯!傳聞還說,他原先是大荒世界裡一名得道仙人的仙寵,成日賞花弄蝶,小日子過得異常肆意,但是由於後來仙魔大戰,三界破碎,他才進入這合三界秘境為一的河嶽府當中,成了官老爺!」大叔越說聲音越響,興頭處還連說帶比,連旁邊本來只是排隊等著看檄文的民眾都一同津津有味聽了起來。 「原來如此!」清漣跟著連連點頭,「只是,這跟這檄文又有何干係呢?」 「干係可大了啊!就是因為有著這層緣份,所以這諸陽城當中才時不時有著檄文!」大叔一拍掌,像是說書人響板清脆一響,「這些檄文的內容雖然看來稀奇古怪,甚至讓人摸不著頭腦,但實際上都是來自那些與城主在大世界時交好的大能委託!比方說數月前的檄文,上頭寫著徵求多名模樣滑稽或是善於逗人捧腹大笑的奇人異士前往城主府,後來我聽傳聞,那是由於一名洞虛期蚌族女修被心魔纏身後成日以淚洗面,眼淚形成的真珠堆了滿倉滿庫,後來有個賣油的小夥子成功讓她破涕為笑,這才了卻她一樁心魔,讓她的境界突破,更上一層!」 「那可真是太好了。」清漣真心誠意地說,「境界突破的機會可是不常有的。」 清漣並不知道大世界的修練狀況,但論起河嶽府的情況,身在其中的他可算是略有涉獵。 河嶽府的修者分為人修與妖修,雖說修練方式有所不同,但境界分級大體上是類似的。人修分為練氣、築基、金丹、元嬰、出竅、分神、合體、洞虛、渡劫、大乘共十期,大乘之後便是飛昇;而妖修同樣分為十期,聚靈、通智、緞體、煉骨、妖丹、化形、凝魄、淬體,末兩期與人修相同,都為渡劫與大乘。清漣本身境界則為煉骨期,恰好能完美化為人形不露破綻。 「嘿嘿,可不是麼。但重點是,事情解決後,那些前往城主府報名的人,每人都被分到了一小箱真珠作為獎賞,一瞬間身家百倍,有人還置了房產開起舖子來了呢!」大叔嘆了口氣,「可惜,我就沒有這種天份,否則我就有錢能娶妻生子了。」 「所以這就是大家為什麼會圍在榜單處的原因麼?」清漣問。 「不錯,這可以說是最快一夕致富的手段了!」大叔說道,看著那貓官差似乎終於完事,晃著尾巴跟鬍鬚一溜煙就竄上了牆跑遠,連忙推著清漣一併上前,「小夥子,快!幫我念念上頭寫些甚麼!是我能做的麼?」 清漣看著那張沾滿貓毛跟墨水印的檄文,努力一面辨認上頭凌亂的字跡,一面念道:「大乘玄鳥渡劫,敗。心魔生。廣……英雄帖,集一……靈毛、仙人髮,助紅頭……鳥踏破凌霄 ,成功渡劫。」 念完,榜單前圍著的人也走了個七七八八,原本站在清漣身邊的大叔也整個人頹喪了下去,嘆了口氣就揮揮手想離開。 「等等,你們怎麼都走了?」清漣連忙追上去攔住大叔的腳步,但大叔只是有氣無力地答道:「上頭寫得很清楚,是要精怪靈毛跟仙人髮,我們這種平頭百姓當然就沒戲唱了,不如早早回家歇息,等待下次機會。」 「我懂了,諸陽城居民以人族居多,所以沒什麼精怪啊。」清漣理解地點頭。 「明白了就早點去找地方打尖吧,晚上可是有宵禁的。」 眼見大叔又要離開,清漣從頭上偷偷拔了根黑色的長髮下來,遞給大叔。 「這是什麼?」大叔問。 「這就是精怪毛髮。我身邊剛好有多出的,雖然不確定是否合用,如果可行,你便拿去交給城主罷,就算是感謝您的傾囊以對。」清漣雖然有些不確定蓮花花瓣變成的頭髮是否符合毛髮的條件,還是把頭髮轉交給了大叔。 大叔臉上的表情一瞬間從頹喪變為精神百倍。 「謝謝你!小夥子!我這就去試試!」一說完,他便一溜煙的跑了。 滿足地收集了一肚子的情報,清漣本想就這麼去找個住宿之地,想了想卻又招手把在屋頂曬太陽的貓官差給叫了下來。 「幹甚麼喵,有話快說。」貓官差晃著尾巴問。 「我想問問,蓮花妖的頭髮,算是精怪毛髮嗎?」 「算喵,反正都是毛,你要給喵嗎?」 「倘若我現在交予你,但我離開諸陽城了,那麼獎勵仍會送到我手中嗎?」 「當然喵,不管你躲到哪裡,只要有憑證,喵老爺都能把獎勵用寄物符送到你手中的喵。」貓官差解開腰上的藍布小包,拿出了一個像印章的東西秀給清漣看,「這就是憑證喵,看你想蓋在哪裡都行。」 「那就蓋在此處罷。」清漣把平常拿來收集簽名用的書冊翻至空白頁遞給喵官差,並上交了自己的一根頭髮。 貓官差嗅了嗅那根頭髮,接著立刻一擊掌,那根頭髮就在他手中消失,完事後手腳俐落地在清漣的冊子上蓋了個章,「這就好勒喵!」 「十分感謝。」 「住店的話,推薦三街街口小花家的迎來客棧,他們家的魚特別好吃喵。」喵官差說完,跳回屋脊上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你可以走啦,別打擾喵曬太陽。」 「多謝提醒。」清漣笑笑,揮了揮手便轉身離開,往貓官差推薦的那家客棧走去。 二月。 寒冷的冬日已過,山澗積雪消融,樹梢萌發新芽,鳥鳴啁啾,正是萬物新生之際,一派春和景明。 老樹爺從漫長的冬眠當中緩緩清醒,抖了抖樹梢,剛好把住在樹洞裡的松鼠給一同喚醒。松鼠在老樹爺的枝枒上歡快戲耍,偶爾落下樹時,老樹爺也會用氣根把牠們送回窩旁。 老樹爺的家叫做小地村,小地村是個小地方,住著一群樂天知命的人,老樹爺能清楚說出當中每個人的姓名,知道他們是誰的孩子,某些小娃娃甚至是老樹爺給取的小名,那些難聽的字眼據傳會讓孩子更好養,平安長大。小地村不大,但有些人一生都生於此長於此,即使年歲漸長,老樹爺仍能清晰記起他們的祖輩是在甚麼時候來到村裏,也記得他們的婚宴,滿天的碎紙花像是下了場繽紛的花雨。 人們總有一天都會長大,或許會離去,或許不會,但老樹爺一直都在小地村裏,看著孩子出生、成長、成家立業、嫁娶、子孫滿堂,最後離世。 老樹爺就是小地村的根。 小地村居民也渡過了一個漫長寒冬,眼見春陽和煦,田埂裡的雪都化了,正是打理田間的好時光。 隨著春日的腳步將近,眾人也越發忙碌起來。倘若家裡養著牲畜,便摒棄已然枯乾發黃的乾草,緊趕慢趕地將牛隻豬隻牽至山頭吃草;若是家裡有著田地,則開始籌措浸種催芽,借來牛隻,準備去把那被雪凍了數月的田鬆鬆土,為了插秧早做準備。 小地村裏頭人人忙得熱火朝天,就連平時貪懶愛玩,總是鬧得重人雞飛狗跳的的那幾個娃兒,也都不甘不願地被抓去幹活了,這讓平日喜愛小孩兒陪伴的老樹爺也略感清寂些許。 草長鶯飛,這日,有個訪客走進了小地村。 那名青年穿著粉色衣袍,戴著帷帽,白色的薄绢垂落頸肩,隨著徐風輕晃。 小地村少有訪客,老樹爺正巧無聊,於是便在青年撩起自個兒的氣根時悠然開口:「來得巧,正無聊。和老樹爺談談天不?」 青年仰起頭,見到粗壯的榕樹幹上有著顆樹瘤,樹瘤上頭一張老邁的臉龐正對著他笑,有些扭曲的臉上滿是善意,他輕笑,矮身在榕樹的根上坐下,脫下了帷帽。 「行,老爺子想聊甚麼?」青年笑問。 老樹爺定睛一看,樹下的人眉沁綠,面如荷花,眼波流轉顧盼生姿,比起少年郎更像是個美嬌娘。 「小夥子,你是什麼妖?」老樹爺問,歷經滄桑磨練出來的眼力銳利,並沒有錯過青年身上淡淡的妖氣。 「回老爺子的話,我是蓮花聚靈而成的精怪,您可以叫我清漣就行了。」青年——清漣回答,露出恰到好處的溫和笑容。 「原來是蓮花妖,你似乎是老朽見過的第一個蓮花妖,不錯不錯,老朽又長了點見識。」老樹爺呵呵笑著,樹葉也跟著輕輕搖動。「那你路過這小地村,是要上哪去啊?」 「我原居在兩地池,要到遊仙驛去尋友。」清廉乖巧應答。 「遊仙驛?那你可就走錯路了啊,遊仙驛在北邊,小地村在兩地池以南,你這可是在向南走啊。」老樹爺笑道。 「啊……這可怎麼辦才好?我和朋友有約,一月後有場戲要看,如果路上耽擱太久,可就會趕不上開演的。」清漣扶額,一臉苦相。但即使垂頭喪氣,他的模樣依然秀美,連嘴角下垂的弧度都像是精心算計過的美好。 「莫怕,早點折返便是,老朽也能送你一程。不過,幸好此處仍不遠,否則要是你一路向南走出邊疆,可就沒人能提點你了。」 「那真是太好了!謝謝您!」清漣抬起頭對著老樹爺感激地笑。 老樹爺露出好奇的目光打量清漣許久,待到清漣露出困惑的眼神,方才開口問道:「蓮花妖都長得像你這般男身女相嗎?」 清漣聞言立刻雙頰酡紅,以袖掩面,久久不發一語。 老樹爺見清漣舉動古怪,不禁追問:「怎麼,莫非是老朽問了甚麼不該問的麼?若是這樣,那便對不住啦。」 清漣搖搖頭,方才細聲回答:「老爺子,您這麼稱讚清漣,清漣會不好意思的。」 老樹爺微愣。他確實是覺得清漣生得好看,但似乎並沒有開口稱讚罷?疑惑尚未退去,清漣又補了句話。 「雖然清漣知道您或許是鼓起勇氣才開了這個口,但您要是想與清漣來場忘年之戀,清漣也只能遺憾的拒絕您了。因為清漣喜歡的是美麗的少年與少女,很遺憾您並不符合清漣的審美……倘若您的人身樣貌有我三分姿色,或許我們還能商量商量?」 老樹爺看著清漣,樹瘤上的皺褶飛快抽動幾下,最後還是沉重嘆了口氣,「這般好相貌的娃兒,原來是塊愚木。」 「老爺子您就別再稱讚我了!清漣是無法留在小地村的,了不得清漣給您留朵花下來,讓您睹物思人?」 清漣小聲說道,指尖冒出了朵小花:「這就像是清漣的頭髮一樣,不會有觸感的,老爺子隨便拿去做甚麼都行,清漣保證絕對不會知道的。」 「別別別,你還是快走吧,被你氣得根都疼了!」老樹爺連連揮動氣根拒絕。 「真的不要啊?還是您真的很希望清漣留下?若是這般,那麼多留個一兩天或許還無妨……」清漣苦惱開口。 老樹爺懶得再跟清漣多說,妖法一使便把清漣連妖帶帷帽遠遠扔到了他樹根所及的最北處,只求落得耳根子清靜。 清漣感覺眼前風景一轉,瞬間便又回到了兩地池附近的小城當中。 「唉呀,老爺子這是害羞了嗎?不過這法術還真是方便吶。」 接住了從空中緩緩飄下的帷帽,清漣重新戴上,重新開始了自己的旅程。 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牡丹亭‧遊園 當婉約的唱腔再次從鄰園傳出之際,卓四娘輕嘆口氣,放下手上翻得幾乎要綻了線的書冊。 隨侍在一旁繡花的丫鬟綠兒見狀立刻機靈地湊了上來,壓低聲線悄聲問道:「小姐,可是要綠兒去搬長梯?」 四娘轉頭探了探窗外的天色,粉晶蓮花簪垂下的流蘇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時值初秋,豔陽金燦如烈焰,明晃晃地照在院子裡的蓮花池上,水光瀲灩得讓人滿目生疼,就連那池裡迎風搖曳的粉色蓮花,在迫人的日光下看上去也有些懨懨地。 屋簷下未被陽光照拂之處,微風起便有著絲絲涼意;若是站到那高照的日頭之下,不需數刻鐘便會滿頭大汗。若是讓綠兒去搬那厚重的長梯,定會滿身大汗,再被那涼風一逼,可不就是要風寒了麼。 「妳讓方墨去罷。」四娘道。 方墨是負責他們小院打掃的小廝,平日若無事會去大院找同鄉的少年一同玩耍,逗逗雞鴨,偶爾走走棋。此刻日頭正艷,他沒來灑水壓壓塵土,約莫又是去了何處貪涼。 「綠兒知道了。」綠兒微微一福,踏出門檻前四娘轉而又問:「今日又是個什麼日子?請了這戲班來,聽上去熱鬧得很。」 「稟報小姐,今日是五少爺的十歲生辰。」 「已經是今天了麼。」四娘在心中算了算,七月初十,可不就是今日麼。 卓家在鄉里間算是個富戶,祖上有那麼幾個曾做過官的先祖,但分了數次家,到了他們這代已算不上是書香門第,就是手中有些閒錢,不用去私塾和其他平頭小戶席地而坐,能請個先生來家裡授課罷了。 和四娘同輩的共有姐弟五人,四娘上頭有三個姐姐,底下好不容易才生出一個能傳宗接代的弟弟,父母對最小的幼弟可說是萬分寶愛,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溺愛萬分。每當幼弟喜逢滿月、出牙、翻身、生辰等,家裡都會擺起大戲,敞開門院讓鄉親父老進來道個喜,順道看看戲,享受日常少數的娛樂。 「是啊,一早院子裡就鬧得很呢,也就是小姐昨晚夜讀,困起了些才沒被吵醒。」綠兒指了指桌上的糕點,「為了慶賀五少爺的生辰,早上大廚房那兒才送來這些,小姐最喜歡吃的蓮花酥我還特地請廚娘多給我幾個呢。」 半透明如通明琉璃的桂花糕,其中點綴幾許曬乾的桂花瓣,散發著淡淡花香;潔白如雪,其上一點玫紅山楂的艾窩窩;以及色彩繽紛的蓮花酥都被放在房中木桌的漆木盤之上,看上去色彩鮮艷,讓人食指大動。 「敢情我還是承了妳跟他的福呢。」見綠兒一臉邀功,四娘笑罵:「勻下來那些還不是分予妳和紅兒了,整日待在這院裡,我哪敢多吃。」 「是小姐心善,連廚娘都喜歡妳,才願意多塞給我,是我跟紅兒承小姐的福。」綠兒嘴甜地說。 「別在這嘴貧,還不快去尋方墨架那梯子。」四娘揮了揮手,綠兒吐吐舌頭,轉頭就去找方墨了。 ※ 說也奇怪,四娘注意到素霓居——也就是她的小院裡的蓮花,除了冬季之外,一年有三季總是綻放的。 春秋之際,寒暖交替之下,滿池的蓮花總半凋半開,有些才方新生,有些已然枯萎;而花期的初夏,滿池蓮花會在數日內交相怒放,持續數月,清風拂過如同衣香鬢影,一池春色嘩亂。 她喜愛以蓮子為小點,對於池子一年三季皆有產出相當欣喜,倒是苦了綠兒和紅兒,得時常划著小舟入水,像那溪間的採蓮女,折下一枝枝蓮蓬,趁著新鮮,將蓮子個個剝出、去膜、去心。 蓮子味甘性平,相當適合入菜;蓮心雖苦,但能去火降燥,養心安神。而紅兒親手做的銀耳蓮子湯,丫鬟小廝們都相當喜愛,也成了她小院三天兩頭午間時常上桌的甜湯。 四娘站在廊下,正望著庭院裡滿池盛開的蓮花走神時,卻聽見小院外傳來綠兒的抽泣聲,還有方墨有些彆扭的應答,聲音模模糊糊地,不甚清楚。 待兩人走到面前,四娘心裡倒是大致有了底。綠兒雙眼通紅,頰上卻沒有淚水,約莫是在進小院前拾綴過了;方墨表情倒是忿忿,有股少年人的硬氣,不自覺地嘟著嘴。 沒等他們誰先開口,四娘倒是先發了話:「方墨,可是綠兒欺你麼?」 「小姐……」 「綠兒莫說話。」四娘阻止急著想開口的綠兒,望著方墨柔著聲問:「方墨,你說呢?」 「回四小姐的話,不是綠姐兒欺負我,是那其他院子裡的……」方墨才說了兩句,就被綠兒狠狠拉了下衣角,他一時倔脾氣上了,甩開綠兒的手:「妳別拉我!妳自己做的事,還不讓我對小姐講了麼!」 注意到四娘的眼神,綠兒連忙收回手,眼觀鼻鼻觀心站在一旁。 方墨哽著氣,繼續說了下去:「今日我做完四小姐交代的工作,就去二小姐院子裡找端硯和錦心他們走雙陸。結果大小姐三小姐院子裡的那些姐兒,路過時剛好看見綠姐兒過來找我,就對她好生羞辱,還說了些不乾不淨的話!」 「都說了些什麼?」四娘問。 「她們先是問,五少爺院裡在擺生辰,我們怎麼在那偷懶沒去幫忙?等綠姐兒回說嬤嬤讓她待在院子裡陪四小姐,她們就在那說風涼話,說什麼,『綠兒真是跟到了好主子,成天只要守著那小院,什麼事都不用幹,還有閒來這裡找其他哥兒玩耍呢。』我一時氣不過,想上去跟他們爭辯,結果綠姐兒卻來阻我!」 和她猜想的果然一致。四娘在心中暗道。方墨果然還是年歲尚輕,大抵上摸不轉這些宅邸後院之事,還需好生磨練。 「當然要阻你!」綠兒立刻不服氣地回話,「你也不看看紫鵑和雪雁是誰!那可是二奶奶眼前的紅人!要是她們哪一個在伺候時往二奶奶跟前說上幾句,被家法伺候都算是輕的,說不好,你還會連累小姐!」 方墨萬分委屈,一臉忿忿不平地瞪著綠兒,「但難道就這樣讓她們胡亂編派四小姐的不是?明明是老爺不讓四小姐出這小院,妳不幫四小姐辯解也就罷了,還陪著笑任她們說,莫不是四小姐心善讓妳欺了主?」 「方墨。」四娘的聲音沉了下來,表情也變得嚴肅,「我知道你是為我抱不平,但即使生氣,有些話也不可胡亂出口。難道你真認為綠兒是那樣的人麼?」 方墨扁了扁嘴,遲疑許久之後搖了搖頭,「綠姐兒……我錯了。」 綠兒眨著眼看著方墨好一陣子,最後勉為其難點了頭,算是把這節揭過了。 「傷人的不只是刀,方墨你可要多多謹記。」語畢,四娘轉過頭拉過綠兒的手,放軟了聲音,「綠兒,委屈妳了。」 「我怎麼會委屈?小姐才是委屈了。」綠兒眼眶微紅,「老爺也真是的,那些遊方道士不過是些道聽塗說之輩,卻因為他們的胡說就斷送小姐一生……」 四娘垂眸微笑,她又何嘗不是這麼想。只是親恩大過天,若她真要辯駁,豈不就是忤逆父母麼。何況她的事情已經傳遍鄉里間,也不知是誰人在其中使力,想得了好去。眼見她將要及笄,庚帖卻一直都壓在二奶奶手裡,這其中細微之處,又豈是六爻能道得分明? 「好了,這些話休說,否則我可要惱了。」四娘笑著作勢要掩綠兒的嘴,這舉動很快就逗笑了綠兒,方墨見狀也腆著臉上來討巧,弄得綠兒又好氣又好笑,掐著他的耳朵讓他好一番求饒才放過他。 「我知道我就是說不過小姐。」綠兒道,裝作一臉橫眉豎眼的樣子:「但小姐看上去也沒有看戲的心情了,我這就讓方墨把梯子搬回去罷。」 「好妳個綠兒,《遊園》都唱了好半齣,春香還不快幫我把長梯架上?莫要阻了我與我那書生夢中相會。」四娘笑罵。 主僕三人在樹下好一番擺弄,待方墨先行迴避,四娘扶著梯爬上蓮池邊的大樹,坐在枝幹間望著鄰園高架的戲台,吃著綠兒剝好的蓮子,倚著大樹乘蔭,津津有味地看起戲。 |
【年年企劃】
文字儲存點 活動期間: 2018/3/15-2019/3/25 角色名稱: 卓清漣 活動地點: www.plurk.com/lien0320 官方網站: opp-proj.wixsite.com/year-by-year 類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