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hat you and I could learn to love again after all this time. Maybe that is how I knew you were the one. That you could still believe in me again after all our trials. Maybe that is how I knew you were the one. ※ 他不確定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留在這裡過夜是個美好卻又折磨人的體驗。一整晚,他想到背後的那個人,感受著背上傳遞而來的溫度,就覺得心跳急促,大腦不斷分泌著咖啡因。 就這樣過了一小時?兩小時?他不確定,熄燈的房裡只聽見中央空調悠然的吐息,身上微微的燥熱,像是空調被誰給轉弱。脖子上微微滲出了黏膩的汗水,維持著側睡的姿勢讓他被壓在下方的右手有些疼痛。但他不敢亂動,擔心擾了誰的安眠。 好不容易模模糊糊的沉入了深黑的夢境,不知道多久之後他猛然轉醒,面前是克勞德放大的臉孔。緊閉著眼,像是仍然沉溺在夢鄉。 像是琉璃色的夢境。暖融融的日光從窗外透進,一小塊明亮輕踩上對方的臉頰,澄澈而透明,煥發著光暈。陰影與光欄縱橫,在眼睫上輕顫,留下蝶翅般的紋路,眼下淺淺的青色大約是疲累的印痕。 以為是幻夢,他幾乎要將手觸上面前的人。 接著對方卻緩慢轉身,他還未喟嘆起夢境的不可控,卻在頃刻間聽到清脆的撞擊聲。 「沒事吧?」相當結實響亮的聲響讓克維爾立刻清醒坐起,傾身以右手撐住牆看著對方。 「沒、沒事。」克勞德摀住剛剛撞到牆的額頭,看起來有些氣悶的回應:「早安。抱歉吵到你了。」帶點剛醒的鼻音。 「早安。」大約是乾渴,自己的嗓音微微低啞:「沒有吵到,我已經醒了。」 雖然不算充足的睡眠,但他早已學會與倦意共存。何況,早上能看見對方的微笑,彷彿被感染一般,心頭滾著微暖的甜。 「真的?」疑惑的染上略為下垂的眼角,配上睡亂的頭髮,此刻的克勞德看起來像是未知社會險惡的少年,天真地抬頭看著世界。 克維爾突然覺得現在自己低頭看著克勞德的姿勢很不錯,撐住牆的右手,構築出一個臂彎,讓對方安心棲息,像是觸手可及的擁抱。 「真的。」克維爾真心誠意地回答。 聽到他的回答之後,克勞德微微笑彎了眼,像是白日的兩汪月牙。 克維爾也被染上笑意,情不自禁的勾起嘴角,微瞇著的眼睛沁著春色,像是能聽見春日的笑語從中歡快的溢出。 「要起來了嗎?還是想再睡?」他不確定對方昨晚是否有睡好,但眼下的青影似乎比昨日見到的更加濃重。 「好像該起床了,睡昏頭。」克勞德還帶著睡意的臉看起來微紅,眼角微微的亮著,大概是睏意的淚光。 「那就起來吧,」雖然不知道現在幾點,「來點早餐?」 克勞德含糊地應著,視線避開了自己的臉,耳根似乎隱隱的泛紅。 他一直覺得對方是個臉皮很薄的人,但在相處之中一次又一次的深切體認到了這件事。 放開對方,克維爾轉過身彎腰綁著皮鞋的繩子,突然想起對方昨晚的話語,小小的精緻的藝品他曾見過孩童掛在床邊,只是不曾相信。 「昨晚睡得不好嗎?」探問著,畢竟是自己來打擾了一晚,如果是因為自己而睡得不好,他該還給對方一個私人的空間,一個可以一個人安然睡去的柔軟床鋪。 「睡很好,沒有做惡夢。」 「那就好。」如果說,自己真的能成功擔任稱職的捕夢網,那有機會的話,他想毛遂自薦繼續擔當。 他感覺到身後的克勞德緩慢爬起身,接著並肩坐在自己身旁,肩膀輕輕靠著,靜靜坐在床沿。 「……下次幫你準備雙室內拖吧?」克勞德的語調很輕。 拖鞋?「也好。」確實是會比較方便。 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在心中認為會常常到訪這間房間,克維爾只是微笑的點點頭,接受對方又一次的體貼。 晨光燦爛,窗櫺的影子在地上畫出自己的領域,閃耀著燦金的光華。克勞德額上黑色的細髮也耀眼的閃著點點金光,讓克維爾想到陽光下瀲灩的海,在那對眸子裡搖曳著海浪。 他靠前了兩步,浪花的聲音更近了。 「……你先用洗手間吧。」偏過頭,克勞德突兀地說道。 克維爾這才發現自己剛才又走神了。 但如果沒有走神的話,方才自己又想做什麼呢。 「好。」沒有客氣,克維爾像是逃難般慌張地走進浴室。 水龍頭裡流出的水冰冷,克維爾將水潑打在自己的臉上,讓涼意將睏倦從臉上拍醒,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有點精神。 鏡子裡映出來的卻是一張滄桑的臉,鬍渣點點略長,眼圈深黑。 頹廢太久幾乎都要忘了自己原本的樣子,克維爾輕撫著自己的下巴。鬍渣有些扎手,不知道會不會刺傷誰的皮膚。 走出浴室時克維爾注意到對方手上的物品。克勞德正坐在桌子前面,桌上散落著短短的蠟筆,有長有短的,藍色的看起來特別短,像是使用過多次,耗損的藍色憂鬱。 「畫畫?」蠟筆的感覺很可愛,粉嫩且帶有天真和童趣,很適合克勞德。 克勞德不好意思地笑笑,臉上是微紅的微笑表情符號:「計算天數,假想自己是魯賓遜。」 「那換我用囉!」他把本子交給克維爾,接著腳步聲匆匆地踅過,奔進浴室。 像是一陣歡快的風吹過他身邊,在浴室落鎖的聲音響起後,克維爾緩步到沙發旁坐下,幾番疑惑之後還是放下了筆記本。 沒有翻開。 不是不好奇,只是不想違背對方的信任。封面白底上的藍色斑點彷彿深海的氣泡,從在海底棲息的鯨魚頭上緩緩冒出,一個一個都像是自己的疑問。 來這裡,幾天了?時間已然成為模糊的概念,縱使明白去問精密的黑衣儀器將會得到答案,他卻不認為這是個需要被準確知道的訊息。 ......還能相處幾天? 潛意識裡似乎有危險的問題上浮,理智和冷靜連忙抓住問題,不讓它出現在任何可以思考的地方。 不如想想早餐該吃什麼吧。 恍神沒多久,身旁傳來微微陷下的觸感,像是瞬間的失重。 「早餐有想吃什麼嗎?」克勞德的聲音軟軟糯糯的提出疑問。 「都可以。」自己其實並沒有特別熱愛什麼食物,他比較想聽聽看對方的意見。 克維爾偏過頭看著對方,克勞德的頭髮看起來有稍微用水整理過,不像剛睡醒時的亂翹。亂翹的時候,看起來像是某種溫馴卻有攻擊性的生物。克維爾心想,大概是倉鼠或兔子?他沒有養過動物,不確定,但總覺得可愛,不管是動物或是人。 「克維爾平常有好好的吃飯嗎?」歪著頭,克勞德輕聲地問,仔細看去是認真異常的臉。 於是他停頓了好一陣子。 「算是,有?」來這裡之後至少定時有吃點東西,不像以前那陣子是有一餐沒一餐的。雖然大部分的熱量來源還是酒,但至少胃裡與自己共存很久的飢餓感不再那麼頻繁的造訪自己。 克勞德頓時沉默。 仔細思考之後,克維爾突然覺得自己方才的回答不太洽當,內在的頹廢被一覽無遺,沒有優點。皺著眉頭,克維爾有些挫敗。這樣的自己,會不會讓對方覺得厭惡呢。 突然,克勞德站起身,像是要馬上出門一樣的收拾桌上的物品。 「挑食嗎?有不吃什麼嗎?真的都可以嗎?」 聽出來這是早餐的邀請,於是克維爾鬆了口氣,愉快地跟著站起。 「不挑食。」重點不是吃的內容,是共進早餐這件事:「你挑的都好。」 兩人踏出房門。 克勞德在前方領路,步伐輕快而堅定,像是已經決定方向,克維爾跟在後方,看著柔軟的黑髮隨著每一個腳步小小的上下跳躍,最後停步在二樓商店街的一家他未曾見過的店面。 沒見過是正常的。自從知道酒的販賣地點之後,他幾乎永遠都去同樣的地區,進同樣的店面,唯有酒的種類會隨著他的心情變化,對他來說大部分店面都是新奇的。 不起眼的店舖門口右側擺放著小立牌,寫上了今日特餐,小小的黑板上用著花體的英文一絲不苟地寫著,機器般的精準,只有上面纏著人造藤蔓添了點鮮活的綠意。 推開門,風鈴清脆的響聲像是歡快的精靈嘩笑。店面不大,左側木頭隔間裡是櫃檯與製作餐點的地方,可以看見作為店員的黑衣們在裡面忙進忙出,右側略狹窄走道進去後是較寬廣的內部用餐區。 內部裝潢多以暖色為主,牆上除了懸著激勵人要吃得健康的標語,還掛著店內提供的各式餐點近照,都是令人食指大動的美味視角。桌椅是木頭材質,椅子上放著各色花樣的坐墊。內部空間並不大,然而座位並不擁擠,相對的可容納的客人數並不多。 值得慶幸的是今日客人並不多,或許是來的時間晚了的緣故,店內只有少數幾個人。他跟著克勞德找了個位於角落的窗邊位置坐下,座位剛好被植物給遮住大部分,隱密而私人,陽光從窗櫺灑下,讓桌面反射著灼人的亮光,兩人像是浴在暖陽下一般,渾身透著暖意。 位置佔定,於是克維爾看著克勞德匆匆折回門口,像是在點餐一般,對著服務生微笑。 他發現自己開始在意起對方每個笑容的原因,而原因?他沒有深想,也不敢。 沒過多久克勞德就回到自己的對面坐下,嘴角微笑,手指把玩著桌上動物造型的胡椒罐與起司粉罐:「這裡的東西很好吃呢。」 克維爾將手肘靠在桌上,雙手交疊撐著下巴,恰好可以直視對方的雙眼。宛若藍天的蒼青色,玻璃似的倒映著小小的自己。 「喔?點了什麼?」微笑著問。 「等等就知道囉,是真的什麼都吃?」像是賣了個關子,但克勞德的態度卻有些慌張,像是不安。 他不禁覺得可愛,於是想再多說些什麼,像是逗貓一般的玩笑。但餐點卻快速送上,打碎他原本還未完成的回答。 兩個黃色的陶瓷大盤子上盛著水波蛋,放在煎好的培根與切片的英式瑪芬上,淋上荷蘭醬,撒著些巴西里碎,旁邊放著一些生菜沙拉與兩球馬鈴薯泥,另外還附上兩杯熱奶茶,熱氣微微蒸騰。 被擺上桌的餐點精緻而具有美感,顏色鮮明而勻稱,像是一盤美好的畫。煎過的培根香氣相當的誘人,克維爾感覺自己的食慾被隱隱勾起。 「看起來很棒。」微笑,對著秀色可餐的人跟食物。 下意識的微微低頭數秒,像是追思又像是恍神,但不一會兒克維爾就恍然清醒,端起熱奶茶淺啜一口,溫熱而帶著奶香的液體流入胃中,沒有甜味,正好是他喜歡的口感。 「怎麼了嗎?」大約是對他突然的沉默有了反應,於是克勞德詢問。 克維爾抬起頭,注意對方手裡奶茶的淺褐色中滲著砂糖融化的細微香氣,攪拌的湯匙輕輕地敲在杯緣,像是管鐘的音色,清亮透徹。 「有點走神了。」深入骨髓的習慣果然不是那麼容易遺忘,他想起那些餐前禱告,但已不認為宗教可以給他任何救贖,除了背棄之外別無他法。 沒有說出口的話卻被對方發現,「……禱告嗎?我只有回家跟父母一起時才會做呢。」 「很久沒有禱告了。」搖頭微笑,聽到對方自然的提起家裡的事,像是二部一樣和諧的加入和音:「喔?他們是基督徒?天主教徒?」 「我也很久沒禱告了。」克勞德同樣回給他一個微笑:「他們兩個都基督教,你們家呢?」 「天主教,不過他們都過世了。」 說出口之後克維爾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就說了私人的事,這讓他有些意外。他一向很少提到跟自己相干的事,因為他認為那些事情並不是每個人都非要了解不可,他也沒興趣像個廣播電台,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放送自己的生活。 但是如果是面前這人問,他想,他大概什麼都願意說吧。 「噢……。」克勞德欲言又止地閉上嘴,最後只是輕輕顫顫地伸出手揉亂對方的頭髮。 克維爾感覺到對方沒說出口的溫柔安慰,從髮際間對方的指尖肌膚流入,像是一股暖流流過,抵達心口,接著就在那裏停駐,細細密密的刻畫著對方的名字。 克勞德。 光是念著這個名字,他就感覺到心裡有股溫柔。 「已經是過去了。」把對方在自己頭上的手抓下,緊緊握在雙手掌心。 「……感激你的父母,我才有機會認識到這麼好的你。」喃喃唸著,語調很輕,微弱如羽絮。 「我也是,認識你真幸運。」不確定克勞德說的是不是客套話,但是克維爾總覺得心頭一熱。 如此幸運。 「不不不,是我認識你幸運。」彷彿要強調著幸運的份量不等重似的,克勞德強調著。 「一加一,我們是雙倍的幸運。」克維爾笑著說,對著兩人像是孩童般的對話,只有他自己知道,認識對方,像是在對的時間點遇上對的人,一切都是那麼的完美。 究竟是掌心太過炙熱,或是有股旖旎的氣氛盤旋在兩人之中,克維爾感覺自己的臉頰微微升溫,而對方低著的頭看不出些什麼,只有髮間露出的耳廓似乎微紅。 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克維爾只好慢慢的鬆開手,故作鎮定地拿起刀叉,吞嚥著有些微溫的早餐。 「要涼掉了。」指指桌上的食物,克維爾看著對方有些慌張地拿起刀叉,嘴角又忍不住上揚,手中握著的餐具金屬質感略略的冰涼,很快把剛剛的雙手的溫度洗去。 銀質的刀叉略帶沉重感,幸好西餐禮儀是右手為主,克維爾盡量不引人注目的使用左手,不太靈活的用著叉子。 劃破水波蛋之後,金黃的蛋液流淌在米黃色的馬芬上,他切下一塊送進嘴裡。溫順的蛋汁沾黏在馬芬上的口感滑順,是食物天然的滋味,入喉化成暖暖的熱度一路妥貼到胃裡。 「好吃。」 「好吃吧,那以後天天一起吃早餐嗎?」克勞德眨眨眼。 「只有早餐嗎?」像是半開玩笑的,只有克維爾自己知道自己的認真。如果對方不介意的話,中午跟晚上他也是很有空的。 「……如果你不介意一整天都只跟我吃飯的話。」 「有人一起吃飯,感覺食物特別有滋味。」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克維爾補了一句:「如果你不介意是跟一個酒鬼的話。」 「你不介意跟我的話,我也不會介意跟酒鬼的喔。」 於是他聽出對方的話語內,時不時閃爍著名為自卑的情緒,這讓他覺得有些困惑。 明明是個沒什麼缺點的人,明明是個溫柔的人,卻把自己拿來與自己相比,奇怪的不等式,卻如此堅信著自己的數值較小,堅定的自卑。 大約和來這裡的原因有關吧,克維爾想,有一天,總有一天,說不定他會願意告訴自己的吧。 克維爾沒有抬頭,看似專心對付著食物,卻是在心裡想像著對方的表情。等他願意說的時候,臉上會是笑容,又或是勉強?愉快的、禮貌的、友善的,又或是其他? 會是其他人未曾看過的表情嗎? 他不確定問題的答案會不會是他的願望。 克維爾穩定而緩慢的進食,盤子上先被解決掉的是蛋跟馬芬,再來是培根和馬鈴薯,克維爾一樣接著一樣的依序吃著,像是嚴整的軍隊。 金屬的刀叉在盤子上發出細小的撞擊聲,沒過多久盤子上除了水波蛋的荷蘭醬汁以外,已經什麼都不剩,克維爾把刀叉平行擺放,喝掉最後一口微涼的奶茶,拿起餐巾輕壓嘴角。 放下餐巾之後,他確認自己已經收拾好情緒,可以帶著微笑望向對方,這才抬起頭。 對方臉頰上是個荷蘭醬式的微笑,大約是剛剛沾到,米黃色的醬汁在對方臉上看起來很可口。 沒有多想,克維爾伸手橫越桌子,用右手大拇指把對方臉上的荷蘭醬抹除,接著反手送回自己口中舔除 ......在做什麼啊我。 愣住的克勞德,連呼吸都停止了,於是臉迅速的脹紅,這才像是想起來可以呼吸一般,痛苦地喘了一口氣。低下頭,沒有說話,默默戳破水波蛋看蛋液四溢。 默然看著克勞德滿臉漲紅,面容扭曲的低頭,久久不發一語的模樣,克維爾在自己心裡嚴厲譴責起自己的唐突。 他太得意忘形了,以為自己和對方已經建立起牢靠的關係,沒有想過那可能是對方的溫和與不擅拒絕,還肆意的渴望拉近兩人的關係。 剛剛的行為就算放在朋友之中大概也絕對不算普通,克維爾心想,雖然自己或許真的下意識有著其他意思,渴望收到不一樣的答案,但眼下的情況怎麼看都像是弄砸了。 「抱歉,我太失禮了。」 對方洩憤似的對著食物發洩的舉動他當然沒有錯過。 不過那也是一定的,自己讓對方感到不愉快,對方卻溫柔的沒有戳破,只有小小的表現出不滿,已經是最大限度的體貼。 或許自己該想個好藉口退場,不要留下來讓對方徒生厭煩。 「先失陪一下。」克維爾站起身,走到櫃檯去拿了濕紙巾之後折回。 「如果覺得不舒服,還是擦一下比較好。」不論是自己的接觸帶給對方的,還是醬汁的黏膩,話語中兩種涵義皆有。 他就這樣一次一次地試探著對方的底限,像是期待對方的包容又像是頑皮的孩子,總想看看惡作劇的後果,於是一次又一次的加強惡作劇的程度。 像是回過神來,克勞德抬起臉,接過濕紙巾,微笑致謝:「我的臉是還好,你也要好好擦手,聽說細菌很多的呢。」 克勞德臉上已沒有剛剛的失控,只是心滿意足地把支離破碎的食物一口一口塞進嘴裡,盤裡的食物已可見的速度慢慢減少,奶茶已沒有裊裊熱氣,香味散去。 對方的反應看起來正常了許多,笑容很自然,是平常的模樣。大約是已經將這件事拋在腦後了,又或者這沒什麼大不了,不值得掛心,那麼自己也該忘記。 恪守分際。 他不承認他的心在瞬間有了遺憾的念頭。 望著窗外的海岸線,克維爾用左手撐著頭,看著一望無際的海岸與蒼穹,海天一色在極目之處交融。 海的那一端,還有誰會記得他嗎? 從這裡離開之後,他又能去哪裡? 「吃飽了?」聽到在對方放下刀叉之後,克維爾轉回,對著克勞德淺淺的笑,笑意卻沒有達到眼底。 「……你還好嗎?」克勞德問。 「想起一些事情。」 自從來到這裡之後,大約是因為不想讓自己閒著,他很少刻意去回想一些什麼。他的驕傲已經斷裂,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沒有復原的機會。 「但還好。」因為谷底不會有再下探的地方。 對方的關心依舊讓他的心裡溫熱,他卻必須要告誡自己,謹守分際。 他必須重複地告訴自己。 不確定自己究竟是不是太過渴望體溫,因此才想抓住對方伸過來的手,又或者,是因為那是克勞德。 因為是克勞德,所以自己才有這樣的念頭。 聽起來像是一種推卸。克維爾心想。 「接下來呢?」自己該回去了嗎? 「……我啊,來到這裡後,覺得時間停滯不前了,一直想著來到這裡前的事情。覺得這裡什麼都冷冰冰的,不開心,每天都難過,跟室友不熟,也沒有說過幾次話,隨便過日子,用睡覺跟時間賽跑。」有些緊張而停下來好好呼吸,不安的眼珠顧盼,擔心對方無聊。 本來打算站起的步伐,在聽到克勞德的話語後就像是紮根般停駐,克維爾認真的,幾乎說是虔誠的聆聽。 克勞德頓了下接續著說。 「覺得誰都不要自己,自己也不要自己。覺得日子要過不下去,接著你就出現了。跟你一起的時候,就覺得開心,每天都期待會偶然遇到你,好像連一起虛度光陰都變成有意思的事情……」 「我也不確定我原本要說什麼了,抱歉。」 在對方的述說告一段落之後,克維爾才緩緩開口。 「我覺得,我來到這裡之後,比較像是回到原本的我。」對方的感受前半段和自己是相反的。 「冷漠與規矩,理智與假象。回到我的身上。我毋須擔心下一頓飯,不用計較酒的價錢。不用在意生計,唯一擅長的琴也無法再次彈奏,我發現我什麼都沒有。」 跟實驗室的貧乏如出一轍。 「但是,後來出現了你。」克維爾淺淺的笑:「你像是亮光,讓我感覺到生命還是有美好的事。」 「所以不要再說什麼,不要自己。」 「光是跟你在一起,我就可以感到希望。」 如果誰都不要,那麼給我。 我要你。 克維爾終於明白自己對面前這人抱持著,是超越朋友之間的情感。 但他不想強迫對方接受,有過家庭的對方,不一定可以接受這種事情。他也不希望,撕掉這層偽裝。 在發現自己的感情之後,如果連朋友都當不成,他不確定自己會怎麼做。 說完,克維爾發現克勞德臉上已滿是淚水。不確定對方哭泣的原因是什麼,但看起來像是孩子般的宣洩,無聲的任淚水奔流在臉上,不停的用手擦著但是卻沒有停止的跡象。 注意到他的視線,克勞德輕揮手,像是要自己別管他。 怎麼可能不管。 「別哭啦。」有點無奈的說著:「看起來像是我欺負你。」 雖然是這樣說著,但是克維爾只是摸摸對方的頭,把紙巾遞了過去。 他突然慶幸兩人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否則自己可能會忍不住把面前的人擁進懷裡。 淚水什麼的,不適合他。克維爾心想,他想看見的,是有點羞澀的,愉快的笑容。 克勞德鼻音濃厚地小聲道謝,接過紙巾,沒有馬上按在臉上,而是擦拭自己淚濕的雙手,接著攫住撫摸著自己頭的手,拉下來握好。露出鬼捉人抓到替死鬼的笑,隱隱泛著淚花與歉意。 克勞德的手溫溫熱熱,帶著一點潮濕。克維爾覺得自己被握在他掌心的手暖暖的,溫度一路妥貼到心裡最深處。 「抱歉,對你對店家都是。」眼角餘光注意到了尷尬離開的客人們,克勞德不好意思的微笑提議:「我們去買你的室內拖吧。」 「雖然對店家不好意思,但我很開心。」能夠看見面前這人最真實的面貌,他覺得很值得。 右手被握住,於是克維爾用左手拿起紙巾,有些笨拙的擦著對方仍然濕潤的臉。 力道很輕。 放下半濕的眼淚痕跡,克維爾跟著克勞德起身,兩人離開了店面。 門上的風鈴聲音依舊清脆,但聽起來卻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一同晃進一家同樣位於二樓商店街的生活用品店,店面中,琳瑯滿目的商品在架上整齊劃一的擺著,嚴整而壯盛的軍容盛大,兩人走過一架一架的商品,還未找到拖鞋之前,就先在盥洗用品區停步。 毫不猶豫地,克勞德像是順口一般詢問是否要多帶副牙刷水杯,他對克勞德話語中不自覺的邀請感到愉快,於是點了點頭,看起了顏色眾多的牙刷與水杯。 牙刷隨意地拿了黑色,不甚在意。水杯倒是多留了一點心,想找個耐熱程度高一點的,可以裝黑咖啡的杯子。 習慣性地想挑選黑色或白色,像是琴鍵一樣的無色系,但要伸手之前,克維爾卻注意到克勞德的視線一直戀戀不捨的纏繞著架上某處。 「有你喜歡的?」順著方向看去,似乎是杯子。 「……兔子先生的杯子。」克勞德稍稍遲疑了一下才說出口,接著抿起嘴沉默。 「喜歡就拿吧。」克維爾拿了一個下來,在手上端詳後才發現箇中奧妙,於是又把另一個成雙成對的給拿了下來。 「一人一個,剛好。」把另一個杯子遞到克勞德手中。 「我以為你要選那邊的,黑色白色的……」克勞德遲疑地說著,但是手裡牢牢抓著杯子,似乎沒有要放回去的打算。 「都可以,沒有一定。」那只是習慣,沒有刻意遵守的必要。 被分成兩半的兔子臉看起來很逗趣,克維爾試著轉正杯子,往克勞德手上湊去,把兩個杯子拼成一個歡樂的笑容。 「叫兔子先生?」很有趣的東西。 不注意的話......說不定會拿錯。 也不賴。 「嗯!兔子先生,是,是一個卡通片的主角。」提到兔子先生臉上多了點柔和的笑意。 「這也不錯,很可愛。你很喜歡它?」克維爾想到前面似乎有看到類似的睡衣,考慮著是不是要帶克勞德去看。 感覺克勞德要是穿著這樣的睡衣好像也很可愛。 「喜歡,他很勇敢又善良。」 克維爾看著手上的杯子,奇特造型的兔子帶著淺淺的微笑,頭上戴著紅色的貝雷帽,手上還拿著畫筆,看起來怪異的可愛。他在心裡偷偷記下,在屬於克勞德的位置多放了隻奇怪的兔子。 手上抓著杯子和牙刷,克維爾與克勞德並肩,繼續在賣場繞著。 「牙刷、杯子,差拖鞋。」兩人緩慢晃到了賣拖鞋的區域。克維爾隨手就拿了兩雙黑色素面的拖鞋,轉過頭卻注意到克勞德的視線也停在拖鞋上。 「你也要買嗎?」他記得克勞德的房間裡,已經有一雙拖鞋。 克維爾回想起昨晚的印象,克勞德的房間冷清的像是荒涼的草原,空無一人,看不出室友的存在。 他不想多問,但是那樣的房間,像是在每一處都寫著寂寞。 雖說在實驗室裡,住在哪個房間似乎是大同小異的,但說不定對方也會有來自己房間過夜的機會,也會遇見自己的室友。自己的室友是不錯的人,相當體貼也很友善,大概是很不一樣的人們。克勞德的室友他沒有接觸,但似乎是不太一樣,而且克勞德似乎未與室友住在一起。 「或許,來我房間的時候,可以穿?」 「呣,好哇。克維爾有室友嗎?」好奇地問。 「有。」回想起自己兩個特別的室友,雖然因為自己平常就不太講話的原因,很少跟他們聊天,但是非常好相處。 「是兩位不錯的男性。」克維爾想了片刻,斟酌了一下用詞:「一對好室友。」 雖然不確定這麼說他能不理解,總之還是先打個預防針。自己的室友在某種意義上算是『一對』,不見容於正常世界的價值觀,但看起來非常幸福。 拍了拍克勞德的肩膀:「有機會的話,想介紹給你認識。」他們應該可以處的很好。 「嗯,好喔!」克勞德微笑,笑容裡澄澈,像是什麼都沒想。 賣場的附近,快要靠近食物區的地方,有一大片桌椅隨意擺放著。 通常克維爾路過這附近時,都會看到相當多人待在這裡天南地北的聊著,或是端著各個店家的食物在這裡齊聚,伴隨著歡聲笑語將食物拆吃入腹。原因大約是靠牆的地方因為有一大片海景窗的原因,波光嶙峋的海蔚藍的像是另外一個世界。但今天卻無甚人煙,只有一兩個人躲在陰影下,安靜的與自己對話。 兩人從賣場出來後,就在可以看到海景的窗戶鄰近位置坐下,窗外灑進的金色的豔陽把座椅曬的微溫,白色的圓桌面上,以陽光做為分界,靠在桌上的手臂感受到兩種截然不同的溫度。 克勞德坐在他的左手邊,實驗室的白色制服也反射著光芒,白的晃眼,像是快要溶解在空氣當中。他有些恍神,幾乎想伸手觸摸對方。 還好,對方即時的話語中斷了他莫名的行為。 「對了,上次那次那個投影,就是,黑色面罩的人跟女孩子……賣奇怪食物的,我還沒去看看是什麼奇怪的食物,克維爾有吃過了嗎?」 「黑色面罩與女孩子……我吃過,昨天。」點點頭回答:「吃了水果棒棒糖跟金甘糖。」 「所以呢?」克勞德話中的好奇滿溢出:「真的是很奇怪的食物?吃起來很怪?」 金甘糖有著鮮豔的色彩,薄薄的糖粉裹著水果滋味的硬糖,像是小小的彩球。水果棒棒糖擇對應水果有著不同的外形,口感稍甜。 「味道不怪,滿好吃的。」雖然自己不吃甜食,但是確實是相當不錯:「但是連帶有些奇怪的效果......就是你昨天看到的那樣。」 在照鏡子之後發現自己變成一個女孩子,雖然知道時限是二十四小時,還是被嚇了很大一跳。 可以改變全身基因的藥物。 他突然感覺到這座實驗島的驚人之處。 若是把這裡的藥物拿到外面,說不定可以改變整個世界。 「是嗎?那我會小心,不去拿金甘糖還有棒棒糖,我去去就回來。」 來不及阻止對方,克維爾目送對方像隻輕快的小鹿雀躍的奔離。 反正只有一天。他想,吃下的糖果並沒有繼續出現什麼明顯的副作用,他自覺身體一如往常,甚至有些開心。昨晚吃下的食物副作用讓他在對方房間過了一夜,身體是疲累的,沒有得到充足休息的,但大腦裡活躍的咖啡因像是毒品緊緊把他攫住,讓他精神異常的亢奮。 亢奮的源頭就是對方。 看著克勞德拿著鮮奶跟巧克力折返,坐回自己身邊,大約是有些期待地拆開包裝,小口嚼食起來,肩膀和自己中間只有一個手掌的厚度。 他突然覺得睏,大概是因為這樣就可以自然的靠上對方的肩頭,像是昨晚一樣盡情地摟著對方。 道歉聲來的細小卻突兀,克維爾只好疑惑地望向克勞德:「怎麼了?」 整張臉都脹紅,克勞德抖縮在椅子上,身體打顫。彷彿體內有惡鬼,陷入交戰,左手指爪深陷進右手臂膀,以那樣單薄的姿勢環抱著自己。右手掐緊嘴唇,力量大得嘴型都扭曲。 「對……對不起。」畸僂地嘴勉強吐出斷續地道歉。 感覺對方的狀況不太對勁,於是克維爾小心卻堅決地把克勞德的手從他自己的身上剝離。對方過大的力道在一對白皙的手臂上各留下五個紅艷的半月,幾乎有血色的月光從中透出。 「不舒服?糖果的問題?」克維爾難受的看著對方身上的傷口,自己的胃似乎結成一塊,疼痛而緊絞。 不該抱持著僥倖的心理,期待著可能會發生一點不同的結果,而不去阻止對方。握緊對方的雙手,阻止自殘的舉動,也試著藉由這樣的動作給予力量。 「回房間躺著?」或許會好點。 「……好,回、回去吧。」牙關緊咬,低低地吐出幾字。 桌上的東西被收拾進一個小袋,勾在左手上。克維爾右手半抱半扶的攙著克勞德,思緒一轉就決定把克勞德扶回對方的房間。 自己的房間或許不太適合,現在他需要的是個寧靜的空間。 對方的體重就一個成年男子來說算是很輕,這一點他在昨晚抱起他的時候就深有體會,但現在手扶上克勞德的腰時,他還是為了手下清晰的骨頭觸感而感到驚訝。 電梯的操作他已十分熟練,狀似心跳的模擬圖似乎較平常急促,他不確定這是不是他的慌張引起。 鈴響門開啟,不遠處就是克勞德的房間。 「我們到了。」克維爾輕輕地說,聲音裡帶著幾不可聞的焦急。 他看著克勞德用顫巍巍的手打開房門,房裡的黑暗並不絕對,帶著窗簾滲透進來的光亮,克維爾按開開關,在瞬間的光亮來臨時關上了身後的門。 門闔上的瞬間,克維爾被突如其來的力道推到門上,背後傳來撞擊感,像是鋼琴琴蓋放下時的深沉厚重,膝蓋因為受力而微微彎著。當他回過神來,面前是圓潤而帶著巧克力甜美香氣的鼻樑,以及近到可以數清每一根睫毛的蔚藍眼睛,映照著他的雙眼。 他在他們的眼睛裡讀出了慾望。 「......克勞德?」克維爾的聲音很輕,像是擔心打斷了誰的樂曲。 臉貼得很近,距離約莫一根手指的距離,他幾乎可以嗅到對方肌膚的氣味。 克勞德的眼睫輕輕地閉上,與眼眶下的陰影融合成一片分不清你我的灰,克維爾感覺自己衣領處被慢慢的鬆開,凌亂的皺褶交纏成混亂的曲調,他聽見自己的喘息中帶著隱隱的期待。 但彷彿是洩氣的氣球,他看著克勞德瞬間把自己軟倒,乏力的蹲下,抱著頭糾結成一團。 「……抱歉。」痛苦的微弱喊聲。話語支離破碎成囈語,但痛苦絲毫未減。 巧克力的香味像是夢靨,把克勞德擊倒,裂成千片萬片。插入黑髮中的手指青白而細長,蒼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隱隱可見。 「不管因為什麼道歉,我都接受。」克維爾把克勞德抱起放到沙發上,微微陷下的柔軟沙發將他半溶,接著在克勞德身前半跪著,用右手輕輕捧住克勞德的臉:「不想說也不要緊。」 「會說喏。」唇巍顫顫地抖著,克勞德表情平靜,參雜畏怯而堅定。 他的左手緩緩爬上克維爾扶著他的右手,指尖小心探尋每一吋的起伏,勾住拉下來擱在腿上,用雙手握好。垂下的眼緩緩拉抬視線,一吋一吋上移,最後對上克維爾的眼。 深呼吸,啟腔道語。 「那個巧克力好恐怖喏,吃完之後腦子的螺絲就鬆掉了,發瘋一樣的想要親你……剛剛還害你撞上門,抱歉,痛不痛?可是我後來有很努力的煞住,沒有越線……。謝謝喏,又對不起。」喃喃地說,說著表情越加悲傷起來。 話語傾倒一空,擠出微笑,然後靜靜咬著唇沉默。 親我? 喉嚨有些乾啞,像是有隻慾望的獸在那裏咬囓。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荒腔的快板,在琴鍵上偏移了好幾個身位。 「巧克力?你是說那個奇怪的糖果?」 撞到門上的力道並不大,所以他根本沒有意識到痛,只是意外克勞德會做出那樣的舉動。但聽了對方的解釋他才知道,自己在對方眼底讀到的慾望並不是幻覺,不是自己過度意識對方而被腦袋欺騙的產物,而是又一個實驗室的玩笑。 捏造情感,真的這麼有趣嗎? 他想對著什麼生氣,不管是創造這間實驗室的人,或是那些冰冷的擬人機器,又或是出賣自己的自己,卻發現連生氣的念頭都感覺虛無飄渺。 「現在呢,還會......想親我?」 最可怕的是,心裡因此感到慶幸的竊喜。 就這樣假藉著藥物的名義,一次又一次的佔著對方的便宜,仗著對方的善良予取予求,還妄想能有更近一步的距離。 「......要試試看嗎?親了說不定會好一點。」他痛恨著這樣有著僥倖心理的自己。 但也幸好,克維爾想,幸好現在是自己陪在克勞德身邊。任何一種接觸對他來說都是偷來的,是意料之外的驚喜。以後,他會盡力守住朋友的分際,在離開實驗室之後,或許他會有新的生活,對方也會有新的家庭,他們還能偶爾見面,聊天喝酒,聊聊彼此的近況。 到那時,胸口內的情感說不定就不會再像現在如此讓他焦灼。 但說不定,說不定現在的他們,會有那麼一絲可能性...... 「咦?想是想……可是,你這樣太犧牲了。」最後是近乎心疼的語氣,克勞德低頭把玩著克維爾的手指。 感受到對方的畏縮,不確定是帶著拒絕,還是小心翼翼的體貼著自己,克維爾再試著向前了一些,鼻尖距離對方的嘴唇大概只有一個二分音符的距離,連一根手指的長度都不到。 「我不覺得犧牲。」 「如果能讓你好受點......我覺得很好。」再說下去,就要越線了。 微微柔軟的觸感與呼息輕柔地落在他的臉上,接連不斷的八分音符響起,是自己的心跳也是對方的吻。 只是,親吻始終未落在最渴望被接觸的部位。 克維爾有些疑惑地望進克勞德眼裡,看著對方混沌而迷亂的眼神,視線裡沒有焦距。 「好多了?」語氣裡帶著渴望。 「好多了,真的很謝謝,抱歉了喏。」克勞德把頭埋進對方頸窩,手臂攀藤似地圈住,像是用力抱緊大玩偶。真心誠意地道謝,同時滿懷歉意致歉。 半跪的姿勢不太舒服,在克勞德抱住自己之後克維爾乾脆抱著對方坐上沙發,任對方坐在自己腿上把自己當成人形抱枕,自己則是回抱,纖細單薄的身體抱起來帶著微微的骨感,洗髮乳的香氣是微甜的花朵,帶著巧克力的花蜜。 「那就好。」雖然是這麼說著,但心裡其實帶著微微的遺憾。 他以為克勞德會更加的,更加的深入一些。 他在對方的眼裡讀到的情感,比這些臉上輕微的啄吻還要深重,大約是需要雙唇接觸,藉由黏膜的交纏才可以祛除的慾望。不過看來那大概是他自以為的妄想,對方應該是盡全力的避免與自己有其他的接觸,只希望藥效消除。 「不用抱歉。」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低沉,沮喪的尾音像是十六分音符般倏忽即逝:「被親其實,滿享受的。」 他聽著克勞德小聲咕噥著怕坐斷自己的腿,輕輕掙開自己的擁抱,爬回身畔靠著坐好,咯咯笑著說:「不怕,我還有一塊巧克力喏。」 放手任由對方爬離,小聲的嘟囔和掙脫都表明了他剛剛行為舉動的超過,克維爾發現自己的意志力像是被海岸沖刷的礁石,以為依然堅固穩定,卻發現內裡已是坑坑洞洞,一不小心就會破碎。 「還有一塊?要分我吃嗎?」他知道自己的提議中帶著惡劣的想法,如果吃了之後就會不由自主的渴望親吻的話,那他是不是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對面前這人做出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用自己的喜歡的手法去蹂躪那對柔軟的雙唇。 「開玩笑的。」 但大概,是不行。 想到對方方才的忍耐,自己要是真的做了,那對方的忍耐,自己的自制力,都將像是個廉價的笑話。 「……你真的可以拿去唷?」 「拿去做什麼?」他笑:「吃了之後如果亂親人該怎麼辦。」 「可以去找喜歡的、可愛的女孩子一起呀……感覺可以拉近距離……呢?」 「女孩子啊。」他想,克勞德大概是故意這麼說的,為了避免自己再次對對方做一些不適當的行為:「這裡確實是有滿可愛的女孩。」 這個話題大約是恰當的,是一般兩個男性中間會對談的話題。 「不過,我大概不適合她們。」 太頹廢,太無用,連自己都顧不好,又怎麼可能守護那些嬌嫩的女孩。 「怎麼會呢?你這麼好,一定會有很多女孩子喜歡的呀。」像是有些驚訝,克勞德睜大眼。 「一點都不好。」克維爾微笑:「不會有女孩子看上我的。」拍了拍對方的頭,玩笑般的親暱。 「那你呢,這裡有克勞德喜歡的女孩子嗎?」閒談之下隱藏著的疑問,是他迫切渴求知道的答案。 「……喜歡的女孩子嗎?這裡的話沒有呢。」 聽出對方沒說出口的涵義,於是克維爾淺淺的沉默下來。 這裡沒有,所以說,外面還是有的吧。 這也是當然的,克維爾想,大約是前妻,又或是其他人......他覺得心裡有個聲音悶悶地想要開口,卻很快的被自己阻止。 別問了,不想知道。他對自己說。 大約是被他突然的低落影響,克勞德的話語當中也加進了哀愁。 「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吃到、遇到什麼奇怪的東西……搞不好哪天一個人孤零零死在房間裡也不知道呢。」垂下眼,克勞德吐出悲哀的話語。 「這裡奇怪的食物不少,但是死亡......」他收聲。 他其實是知道的,死亡其實比自己想像的還近,交託在別人身上的性命什麼時候被收割都不奇怪。 「不會的,那個室長不是說,我們是來度假的。」一扯就破的謊言,他試圖安慰著對方的心:「如果你擔心,那麼我以後常常過來好嗎?」 「好呀。」大約是平靜了,克勞德露出微笑:「如果這樣不麻煩你的話。」 即使是笑容,克勞德下垂的眼角看起來總是含著悲傷,他想那大概是對於整個世界的無力,對於冰冷而無情的世界能夠做出的最後反抗。 雖然自己大約也是同樣的,帶著同樣的漠然,自身難保。 但如果陷落的時候能有人陪伴,那就算直達地獄,大概也不會寂寞了。 「不麻煩。」他都想搬過來了,只是太越界:「常常過來打擾你,把你的房間塞滿酒,你會比較麻煩吧。」克維爾看著桌上昨晚喝完未收的香檳,空瓶子還散發著甜甜的酒氣,只留下一個酒瓶容量的香味。 「可能哪天醒來,會被酒瓶埋住喔。」克維爾半開玩笑的說著自己的經歷。 「不麻煩喏。我會幫忙收拾的嘛!」克勞德被逗得笑出聲,臉頰紅撲撲的。 「如果你會收拾,那我就更不客氣囉。把你的房間鑰匙給我怎麼樣?」克維爾伸手朝向對方,手心向上,期待對方交出手。 「好呀,都給你。」克勞德勾起嘴角,跟黑衣多拿了支鑰匙,遞給克維爾。 他接過鑰匙,和自己房間的一樣,都是晶片卡的設計,方便攜帶。 「不怕我半夜偷偷進來,做奇怪的事?」白色的卡片在燈光下閃著光芒:「比方說,趁你睡著時偷親你?」 他原本是想說,趁睡著時灌醉,但是話出口前卻自己拐了彎,變成更曖昧的意思,意圖明顯。他故作鎮定,想拿起桌上的酒時卻發現瓶子已經空了,只好把塑膠袋打開,撥弄著杯子跟拖鞋。 「嘻嘻,你來哇。我就點滿一排蠟燭排成愛心,還準備很多酒等你來找我。」克勞德嘻嘻笑起來,跟著他開了個玩笑。 「這麼浪漫,那下次一定來。」他笑,自知是個玩笑,卻忍不住去設想那個畫面,燭光搖曳,酒香四溢,克勞德的臉頰紅潤著,像是等待摘採的果實。 多麼美麗的妄想。 把鑰匙放進口袋,如果可以的話,希望是胸前的口袋,貼著心臟收好。 大約是注意到他的動作,發現已經沒有任何酒了,於是克勞德體貼的提議:「想喝酒嗎?拖鞋放一放,等等一起出去拿?」 「好。」克維爾沒有拒絕,把拖鞋的包裝拆開後靠牆放好;牙刷放進浴室,杯子轉了兩圈都沒看到放哪,索性擺在桌上最容易看到的位置。 做好準備之後,克維爾站在門口微笑,等著克勞德站起身往自己走來。 他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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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llegal Experiments 】
文字儲存點 活動期間: 2015/10/7-2015/1/31 角色名稱: 克維爾‧馮‧韋柏 Klavier von Weber 活動地點: www.plurk.com/klavier_1121 官方網站: illegal-experiments.weebly.com 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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